安诺拉啧了一声,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或不安的表情,只是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在不停地揉搓着。“我猜她应该宁愿被斩首。我会看管她的,如果你的手下,你的……殉道使……”
“她与你无关了,”兰德粗横地说道,“她还活着,而且……她是还活着。”他有些颤抖地、长长地喘了口气。明站在他的身边,仿佛很想为他做些什么。慢慢地,他的面孔恢复了坚毅的神情。“安诺拉,带我去见贝丽兰。放开她,佳哈,她不会惹麻烦,她只有一个,但我们有九个。我要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都出了什么事情,安诺拉,还有贝丽兰瞒着我将你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不,不要说话,我会听她对我的报告。佩林,我知道你想和菲儿待一段时间,我——”
兰德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扫过所有鸦雀无声地在下面等待的贵族。在他的注视下,没有人敢动,恐惧的气味覆盖了一切,异常刺鼻。除了那些狩猎者之外,所有站在这里的贵族都像克拉瓦尔一样对兰德立下了誓言。也许只要站在这里就算是对兰德的背叛了?佩林不知道。
“觐见结束了。”兰德说,“我会忘记现在就离开的所有面孔。”
站在最前面的是位阶最高、最有权势的一些人,他们开始以不算匆忙的速度向门口走去,一边还在躲避着站在走道中的枪姬众和殉道使。其余的人都在等待着轮到他们行动的时候。他们的脑子里一定都已经把兰德的话回想了无数遍。兰德所说的“现在”是多长的一段时间?脚步开始逐渐加快,裙摆被提了起来。最靠近门口的狩猎者们开始抢先溜了出去,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然后是成群结队。看到这种情况,凯瑞安和提尔的低阶贵族们开始抢在高阶贵族前面向外跑去。片刻之间,门口处出现了混乱,男人和女人们互相推挤,用手臂为自己开路,没有人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曾经在太阳王座上短暂地坐过、现在躺卧在王座前面的女人。
第6章 旧的畏惧,新的畏惧
兰德毫不费力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走了出去。也许是因为有枪姬众和殉道使为他开路,也许是兰德或那些黑衣人使用了至上力,他所到之处,人群就会立刻分散开来。明挽着他的手臂,安诺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总是想要和他说话。罗亚尔试图一边扛着他的斧头,一边费力地做着记录。佩林和菲儿一直都在望着对方,合拢的人群很快就将他们和兰德一行人隔开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菲儿一直没说话,佩林也没有。他想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而且亚蓝就站在他们身边,像忠诚的猎犬般注视着他们。还有多布兰,那名凯瑞安人看着要由自己处置的、仍然不醒人事的女人,皱起了眉头。高台上就只剩下这几个人,海芬已经跟着兰德去找贝丽兰了。兰德一离开,其他近侍也全都朝门口跑了过去,没有再多看佩林或菲儿一眼。她们也同样没有理睬克拉瓦尔;她们看也不看她,拉起裙子就跑。现在人群里充满了抱怨和咒骂声——并不全都是男性的声音。即使兰德离开了,这些人仍然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也许他们以为留在这里的佩林会监视他们的行为,并向兰德报告。但他们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所以没人知道佩林的视线根本不曾转向他们。
佩林登上高台,拉住菲儿的手,用力地嗅着她的气息。离她这么近,那些仍然盘旋在大厅里的香水味已经无法影响他了,任何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等到以后再去处理。菲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红绸扇子,在打开扇子之前,她先用扇子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然后又碰了碰佩林的脸颊。在沙戴亚的习俗中,有一整套用扇子表达的语言,菲儿曾经教过佩林一些。佩林希望自己知道这种碰触脸颊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那一定是某种美好的意思。不过,她的气息中还是带着一种佩林太过熟悉的尖刻意味。
“他应该送她去断头台的。”多布兰喃喃地说。佩林不安地耸了耸肩,从这个男人的语调中,佩林听不出他的意思是这样做才符合法律规定,还是那样做才更仁慈。多布兰不明白,兰德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扇子在菲儿的手里动得非常缓慢,最后完全停住了,菲儿越过扇缘侧眼瞥着多布兰。“她的死也许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原本的法律要求就是死刑。你会怎么做,多布兰大人?”虽然她是侧眼望着多布兰,但她的眼神却非常直接,并且意味深长。
佩林皱起眉头。菲儿不对他说一句话,反而是和多布兰搭话?菲儿的体香中仍然混杂着嫉妒的气息,让佩林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名凯瑞安人漠然地看了菲儿一眼,同时将自己的铁手套插在剑带上:“依照命令行事。我要遵守我的誓言,菲儿女士。”
扇子猛然被打开,又猛然被合上,速度比佩林能想象得更快。“他真的把两仪师送到艾伊尔人那里去了?作为囚犯?”菲儿的声音中流露出不相信的意味。
“其中一些,菲儿女士。”多布兰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有一些两仪师已经跪在他面前宣誓效忠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她们也都去了艾伊尔人那里,但我不认为她们可以被称为囚犯。”
“我也看见了,女士。”亚蓝站在台阶上插嘴道。菲儿瞥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立刻出现欢快的笑容。
红绸扇面快速地扇动着。菲儿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用扇子做了什么。“你们两个都看见了。”她的语气似乎是松弛了下来,她的气息也是一样。这样的松弛来得如此突然,让佩林愣了一下。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菲儿?为什么兰德要说谎?而且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菲儿并没有立刻回答佩林,她只是皱眉看着克拉瓦尔:“她还没醒过来?我想,现在应该没有关系了,她知道的比我能在这里说的更多。我们那么努力地隐瞒,她却把它透露给了麦芮,她知道的太多了。”
多布兰伸出拇指,用不算轻柔的动作拨开克拉瓦尔的一只眼睛。“就像是被铁锤给敲了一记,她没有在台阶上跌断脖子真是可惜。但她将要踏上流放之途,像农人一样生活了。”菲儿的身上飘出一阵短暂的恼怒、为难的气息。
佩林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他的妻子对兰德说那些话的意图,还有多布兰间接拒绝了的动作。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仿佛都要竖直起来。佩林早就知道,他娶了个危险的女人,但他一直都不知道菲儿有多么危险。亚蓝正盯着克拉瓦尔,咬住了嘴唇,身上散发出阴暗、危险的气息。为了菲儿,他能够做出任何事来。
“如果有什么事阻止她前往那个农场,我不认为兰德会高兴,”佩林轮流看着亚蓝和菲儿,坚定地说道,“我也不会喜欢。”他很为自己感到骄傲,他的话像他们的一样有着另外的含意。
亚蓝点了一下头——他明白了,但菲儿一边轻轻扇着绸扇,一边仍然想要表现出无辜的模样,仿佛是她并不明白佩林在说什么。突然间,佩林意识到并非所有的畏惧气息都来自于仍然拥挤在门口的人们,一股同样的气息正若隐若现地从菲儿身上飘出来,仿佛一根颤抖的细线。菲儿控制着自己的畏惧,但她的畏惧真实地存在着。
“怎么了,菲儿?光明啊,你原先以为是柯尔伦她们赢了,而不是——”菲儿的表情没有改变,但那一丝畏惧的气味变得更重了。“所以你没有一开始就把一切都说出来?”佩林轻声问,“你害怕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傀儡,而控制线的是她们?”
菲儿看了在大厅门口迅速缩小的人群一眼,他们距离王座高台都已经很远了,而且人群中充满了嘈杂的噪音,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两仪师能做出这种事,我听说过。我的丈夫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即使是两仪师想让你变成傀儡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驯服你要比驯服那个转生真龙更困难。但是当你走进来的时候,我比你离开之后的任何时刻更感到害怕。”愉悦的细流涓涓而出,在他的鼻子里像是一个个细小的泡沫,然后是温暖的欢喜、爱意,充盈在她的气息中,清晰、纯粹、强烈,但最后所有这些又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根若隐若现的、颤抖的细线。
“光明啊,菲儿,这是真的,兰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多布兰和亚蓝的话你也都听到了。”菲儿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扇着扇子,但那根细线仍然在佩林的鼻腔中颤抖。该死,要怎样才能说服她?“如果兰德让维林跳撒莎拉,你是不是就会相信了?如果兰德命令的话,维林会跳的。”佩林其实是在开玩笑,他知道女人跳撒莎拉绝不是件好事。菲儿曾经承认自己知道如何跳这种舞,但现在她总是会回避这个问题,就差直接否定自己以前说过这些话了。佩林只是想开个玩笑。但菲儿合上了扇子,在手腕上敲了敲,佩林知道这个意思: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足够的证明,佩林。”菲儿轻轻打了个哆嗦,“如果白塔下达命令,有什么事是两仪师做不出来,或是无法忍受的?我研究过历史,我也学过该如何读取隐藏在文字里面的信息。玛什拉·多纳维为一个她憎恶的男人生了七个孩子;伊丝贝勒·德班易将她钟爱的兄弟们连同阿拉多曼的王座交给了他们的敌人;还有捷斯蒂安·雷迪尔……”她又哆嗦了一下,这次不是那么轻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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