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佩林眼中,月光几乎像日光一样明亮,但就在此时,他宁可视野会模糊一些。兰德的面孔阴冷扭曲,既像是要嚎叫,又像是想哭泣,他的每一块肌肉一定都在奋力抗争着。两仪师那种阻隔外界炎热的方法,兰德和殉道使们也知道,但兰德现在并没有使用。这时的夜晚已经和酷暑时没两样了,滑过兰德脸颊的汗水和滑过佩林脸颊的一样多。
兰德并没有转过头,但佩林的靴子在干草中发出很大的声响。兰德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沙哑地说道:“一百五十一人,佩林,一百五十一名枪姬众在今天死了,是为我而死的。你知道,我答应过她们。不要跟我吵!闭嘴!离开!”尽管汗流不止,但兰德还是在不停地打着哆嗦。“我不是指你,佩林,不是你,我必须守住我的承诺,你明白。不管那有多么痛苦,我必须守住,自己一个人守住,不管有多么痛苦。”
佩林竭力不去思考能够导引的男人的命运,那些幸运的会在发疯前死去,不幸的在死前还要经历疯狂。不管兰德会是幸还是不幸,一切都要取决于他,一切的一切。“兰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
兰德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不停地前后摇晃着,摇晃着。“查林艾伊尔加莱氏族的伊丝安,今天她为我死了。米雅各布马艾伊尔岩脊氏族的楚恩蒂,今天她为我死了。达茵艾伊尔的爱基林……”
除了停住脚步,倾听兰德用痛苦至极的声音背诵那一百五十一个名字之外,佩林什么都不能做。他一边倾听着,一边希望兰德还能够保持健全的神智。
但不管兰德的神智是否健全,佩林相信,即使现在他们发现身边少了一名枪姬众,她也必定跟其他战死的人一起被郑重地埋葬在了山丘上,他的名单也会增加到一百五十二个名字。这些事情——以及佩林自己的疑虑——与科鲁娜无关。只是兰德一定要保持清醒,至少是足够的清醒,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光明啊,一定要这样!
让光明烧了我吧,我怎么会如此冰冷地思考这种事。佩林想道。
佩林从眼角看到科鲁娜的嘴唇立刻紧绷了起来,她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不了解状况。她是个美女,但太过威严,脸上全都是颐指气使的神情。她不是个坏脾气的人,只是坚信她的一切想法都是正确的,必须得到实行。“有这么多乌鸦聚集在一个地方,其中一定有几百只,也许是几千只魔达奥的眼线。”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焦躁,仿佛那几千名魔达奥的密探都是他带来的。“在边境国,我们一看见乌鸦就会杀死它,你有士兵,而且他们都有弓箭。”
这话并没有错,乌鸦很可能是暗影的间谍,但厌恶感立刻涌入他的胸中。厌恶和疲惫的感觉。“这样有什么意义?”这么多鸟,两河人和艾伊尔人即使射光所有的箭,也仍然会有间谍回到魔达奥那里去。没有人能分清楚哪只鸟是真正的间谍。“这里的杀戮还不够吗?很快又会有更多的杀戮了。光明啊,女人,即使是那些殉道使也觉得够了!”
那些望向这里的两仪师们纷纷挑起眼眉,没有人会这样对两仪师说话,即使是国王也不行。碧拉看着佩林的眼神仿佛是要把佩林从马鞍上揪下来,甩他一记耳光。科鲁娜则仍然盯着那片屠场,双手整了整裙子,她的脸上显露出冰冷而决绝的神情。
罗亚尔的耳朵颤抖着,他对两仪师有一种深厚但不安的尊敬。他的身高几乎是两仪师的两倍,但有时候,他却觉得似乎只要自己碍着了两仪师,她们就会直接踩着他的头顶走过去,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佩林没让科鲁娜有机会说话。给两仪师一根手指,她就会把你整只手臂都拉过来,然后还会向你索取更多。“你一直与我保持着距离,但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昨天,你没有服从命令,你是否想称此为改变计划?”科鲁娜张开嘴,但佩林继续说了下去,“那么就用这种说法也可以,如果你认为这样会好一些的话。”她和另外八名两仪师被命令要留在智者们身边,那里距离实际战场相当远,有两河人和梅茵人的守卫,但她们在战斗一开始时就冲进了战况最激烈的地区,一直停留在那些人们挥舞着枪矛,努力将彼此砍得粉碎的地方。“你将海芬·努瑞勒一直带在身边,半数的梅茵人因此而死亡。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为了实现你的计划而不顾一切,我不会再让你因为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心血来潮的想法,将别人的心思都抛到暗帝那里去,而导致这么多人的死亡。你明白吗?”
“你说完了吗,乡下男孩?”科鲁娜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她看着佩林的面孔如同黑色的冰雕,而冰层下正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虽然站在佩林的坐骑旁,她却好像是在俯视着佩林。这不是两仪师的能力,佩林以前就看见菲儿这样做过,他怀疑大多数女人都知道这个办法。“对于昨天的状况,我会告诉你一些理由,但即使是最没有大脑的人也应该能推敲出原因。根据三誓,除非是抵抗暗影生物或者保卫自己和其他两仪师与护法的生命,否则两仪师不能使用至上力作为武器。我们可以听从你的命令,袖手旁观,很有可能直到末日战争爆发,我们都无法有所作为,直到我们自己陷入危险。我不喜欢为我的行为做解释,乡下男孩,不要再让我这样做了。你明白吗?”
罗亚尔的耳朵紧缩起来,他用力地盯着前方,显然,他希望自己能待在除了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甚至回到一直希望他结婚的母亲身边也好。亚蓝大张着嘴,他总是装作两仪师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的模样。乔丁和托德爬下马车轮,乔丁还在故作悠闲地走向一旁;托德却已经在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窥望。
科鲁娜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也许她并没有说谎。不,根据三誓的另外一条,她只能说实话。但两仪师的话总是有另外的含意,她们不会告诉你全部的事实,或者她们会避开事实。两仪师可以让自己身临险境,从而能够使用至上力,但如果她们在那时不曾想过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得到兰德,佩林情愿把靴子吃下去。没有人能知道那时会发生什么事,佩林只是确信,她们的计划和实际发生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他来了,”罗亚尔忽然说道,“看啊!兰德来了。”然后他的声音又压低成一阵耳语:“小心,佩林,”这是巨森灵的耳语,亚蓝和科鲁娜应该能清楚听见,也许碧拉也能听到,“她们没有对你立下任何誓言!”罗亚尔的嗓音又恢复成正常的隆隆声。“你认为他会跟我谈论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吗?这样我才能写好我的书。”他正在写一本关于转生真龙的书,至少是在为这样的一本书做笔记。“当……当战斗开始的时候,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在战场上,罗亚尔一直和佩林并肩奋战,他的武器是一柄几乎和他等高的大斧,想要在那种环境里活下来,任何人都不可能太注意周围。如果光听罗亚尔的话,一般人会以为他在战况激烈时根本就不在场。“你认为他会跟我聊聊吗,两仪师科鲁娜?”
科鲁娜和碧拉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言不发地向维林等人走去,佩林看着她们的背影。罗亚尔叹了口气,如同一阵风吹过洞穴。
“你真应该小心一些,佩林,”巨森灵低声说道,“你说话总是太过轻率。”他的声音就像是一只猫一样大的蜜蜂发出来的,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一只獒犬那么大的黄蜂了。佩林觉得罗亚尔还是应该学习一下如何说悄悄话——毕竟他们还要在两仪师身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他示意巨森灵不要说话,这样他才能听楚清别人的声音。那些两仪师又开始议论了,但没有一个字能传进佩林的耳朵,很显然,她们用至上力制造了一个结界。
殉道使们也发现了这个结界,现在他们已经不再保持着悠闲的姿态,而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仪师身上。佩林看不出他们是否维持着阳极力,但他愿意拿快步当赌注,他们正在这样做。查奥冷冷地哼了一声,佩林觉得他正准备要使用阳极力。
过了一会儿,两仪师们应该是落下了她们的结界。她们都交叠双手,一言不发地向山下望去。殉道使们交换着眼神,查奥挥了挥手,他们又恢复成那种百无聊赖的模样。查奥则显得很有些失望。佩林不悦地发出一声咆哮,转头向马车外望去。
兰德挽着明的手臂走上山坡,他不时会拍拍明的手,和她说几句话,有一次,他还仰头笑了两声。明也和兰德一同笑了起来,黑色的发卷在她的肩头来回晃动,看上去,他们就像是乡下的一对年轻情侣。但兰德的腰上挂着佩剑,有时候,他会将手放在剑柄上。马瑞姆走在他的另一侧。智者们紧随在他身后,枪姬众和斯威峨门环绕着他,后面则是凯瑞安人和梅茵人。
佩林松了口气,他不必走进那片屠场了,但他还是需要警告兰德今天上午他在营地中看到的混乱的敌意。如果兰德不听他的,他该怎么办?自从离开两河之后,兰德就变了,被柯尔伦率领的两仪师绑架之后,他变得更多。不,兰德一定要有清醒的神智。
兰德和明走进马车圈。那支队伍的大部分都留在外面,不过他们的身边绝不会缺少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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