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特的脸霎时变得比奈妮薇的更红。几步之外,黎恩和另外两个女人正在系上帽带,调整衣裙,就像任何站起、坐下,或者走动了三步的女人一样。尽管她们将注意力集中在衣服上,却仍然会不时向他瞥上一眼,而且现在她们的目光里看不到任何惊讶或不以为然。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该死的花代表什么意思!现在十个落日也不比他的脸更红了。
“那么!”伊兰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但那里面充满了厌恶和藐视。她拉了一下自己的斗篷,好让它不会碰到他的身体。“这是真的了!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即使是你也不该这么做!奈妮薇肯定也不能相信。我对你做出的任何承诺都无效了,我不会给一个随便和女人上床的男人任何承诺,尤其那个女人还是盛情款待他的一位女王——”
“我随便和她上床!”麦特喊道。只是他的喉咙被哽住了,所以并没有发出多大声音,他抓住伊兰的肩膀,将她拖到远离马车的地方。码头工人上身只穿着脏污的绿色皮背心,扛着麻袋、滚着大桶,或推着装满柳条箱的手推车来回忙碌着,但他们为这些马车让出了很大一片空地。阿特拉女王的权力或许有限,但有她的徽章的马车还是会受到平民的尊重。拿勒辛和贝瑟兰一边聊着天,一边率领红臂走到登船区。车尔走在队伍最后方,面色阴沉地看着波浪起伏的河面,他说自己很容易晕船。智妇们从两辆马车中走下来,聚集到黎恩身边,看着他和伊兰。他们应该听不见他和伊兰的对话。于是他嗓音沙哑地悄声开口了:
“听我说!那不是个知道退让的女人,我拒绝了她,但她只是对我的拒绝笑了笑。她让我挨饿,逼迫我,像追猎一头鹿一样追我!她比我遇到的任何女人更难对付六倍。她威胁我,如果不让她脱衣服,她就让女仆们把我的衣服脱下来。”突然间,麦特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以及是谁在听他说话。他努力闭住能吞下一只苍蝇的嘴,开始兴致盎然地盯着雕刻在艾杉玳锐柄上的一只黑色金属乌鸦,这样他就不必去看伊兰的眼睛了。“我要说的是,你对实际情况完全不了解,”他继续嘟囔着,“你全都误解了。”他冒险从帽檐下瞥了伊兰一眼。
一层淡淡的红晕爬上伊兰的双颊,但她的表情庄重得如同大理石雕像。“看起来……我可能是误解了,泰琳这样……实在是很糟糕,”麦特觉得她的嘴角似乎是有些抽搐,“你有没有试过在镜子前面练习不同的微笑?”
麦特惊讶地眨眨眼:“什么?”
“我知道的确有年轻女性这么做,为了吸引国王的注意,”她庄重的声音中似乎出现了一些裂纹,这一次她的嘴唇抖动得更厉害了,“你也可以试试夹一下睫毛。”她用牙齿咬住下唇,转过身,肩膀不停地颤动,然后大步向登船区跑去,背后的防尘斗篷都飘了起来。麦特最后听到她嘟囔了一句:“这也算是自食其果。”黎恩和智妇们跟在伊兰身后也跑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一群母鸡在追着一只小鸡。当那些智妇经过时,赤裸胸膛的船夫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尊敬地低下了头。
麦特拿下自己的帽子,他很想把帽子扔在地上,再跳上去拼命乱踩一通。女人!他早就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同情。他要掐死那个王女,还有奈妮薇,当然,掐奈妮薇的时候应该轻柔一点。但他不能这么做,他已经许下了诺言,而且那些骰子显然已经把他的脑壳当作骰盅了,它们很可能意味着弃光魔使就埋伏在这附近。麦特将帽子戴正,快步超过那些智妇,追上伊兰。伊兰仍然在努力克制住笑意,但每次她瞥麦特一眼,她脸上的红晕就会变得更深,还会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麦特双眼直瞪着前方,该死的女人!该死的承诺!他从头顶拿起帽子,摘下脖子上的皮绳环,极不情愿地将它递到伊兰面前。那个银狐狸头在他的拳头下来回晃动着。“你和奈妮薇去决定谁戴上它吧!不过我希望你们在离开艾博达时能把它还给我,你明白吗?我们离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人在向前走着,转过身,他发现伊兰定定地站在两步外盯着他看,黎恩和智妇们都聚在她身后。
“现在又怎么了?”麦特问,“哦,是的,我知道这跟魔格丁有关。”一个戴着嵌红石坠黄铜耳环的瘦子正在码头上弯腰拉着一根缆绳,听到麦特喊出这个名字,他急忙一回头,结果一个重心不稳,掉进了水里。麦特已经不在乎会有谁听到了。“你们还想隐瞒吗?你们对我有过承诺的。更何况我已经有两个人死了!好吧,我们以后再说这件事,我也有过承诺,我承诺过要让你们两个活下来。如果魔格丁出现,她一定会把你们两个当作目标。这个拿去。”他再次将那个徽章推到伊兰面前。
伊兰困惑而缓慢地摇摇头,然后转身和黎恩嘀咕了几句。等到那些年长的女人朝正在向她们招手的奈妮薇走过去之后, 伊兰接过狐狸头,将它在手指间转动着。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想研究它,愿意为这个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低声说,“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在女人中,伊兰算是高个子,但她仍然要抬起头看着麦特,看她的表情,她就好像从没见过麦特。“你是个麻烦的男人,麦特·考索恩,莉妮会说我又在干蠢事,但你——”她压抑住剧烈的呼吸,伸手摘下麦特的帽子,把皮绳圈套回他的脖子上,将狐狸头放进麦特的衬衫里,又拍了拍,才将帽子还给他。“如果奈妮薇和艾玲达没有同样的东西可以戴,我就不会戴上它,我相信她们也会这样想。你戴着它吧!毕竟,如果魔格丁杀了你,你就无法履行诺言了,不过我不认为她还在这里。我想她相信已经杀死了奈妮薇,这也很可能是她来这里的目的。但你一定要小心,奈妮薇说有一场风暴即将到来,她说的不是现在的这场风。我——”刚才那层浅浅的红晕又回到她的脸颊上,“很抱歉取笑你。”她清清嗓子,向旁边望去,“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对研究对象的责任。你是有价值的材料,麦特·考索恩,我会让奈妮薇明白……你和泰琳之间的真实状况,也许我们能帮上忙。”
“不,”麦特慌乱地说,“我是说,好的,我是说……这是……哦,如果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就让我去和该死的山羊亲嘴吧!也许你们还是不知道这些会比较好。”奈妮薇和伊兰与泰琳一同喝茶,谈论他——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以后他还会再见到她们吗?但如果她们没有……麦特知道自己是被两只猫夹在中间的老鼠,已经无处可逃了。“哦,羊屁股!羊屁股上的该死的奶油洋葱!”他几乎希望伊兰会像奈妮薇那样训斥他满口脏话,这样他们至少可以改变一下话题。
伊兰的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麦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伊兰刚刚好像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伊兰当然不会这样,她立刻就大声说道:“我明白。”那口气就好像她真的明白一样。“走吧,麦特,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麦特张大了嘴,看着伊兰拉起裙摆和斗篷,向登船区走去。她明白?伊兰明白,而且没有给他任何刻薄的评价,没有任何武断的结论。是这样吗?他是她的研究对象,有价值的材料。一边用手指抚着那个徽章,麦特跟了上去,他一直以为想要拿回这个徽章一定会经过一番艰苦的争斗。即使他活到了两仪师寿命的两倍,他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女人,而贵族女子肯定是最难理解的。
当麦特来到伊兰走下的船梯前面时,戴着两个黄铜耳环的桨手们已经在用长桨把船推离岸边了。伊兰正带着黎恩和智妇们走进船舱,岚和奈妮薇一起站在船头。贝瑟兰在另一艘船上喊着他,那艘船上装了除了护法外的所有男人。
“奈妮薇说那艘船上装不下我们,”当那艘船摇摆着驶进埃达河时,拿勒辛说道,“她说我们只能和他们挤一下。”贝瑟兰大笑着看着他们的船。车尔坐在舱门旁,双眼紧闭,似乎是在假装自己在别的地方。哈南和泰德·坎戴尔(他是一名安多人,但肤色比船上的两名桨手都更深)爬上了舱顶,剩下的红臂都挤在甲板上,一边努力给桨手让出地方。没有人进舱里去,他们显然是把舱中的位置让给了麦特、拿勒辛和贝瑟兰。
麦特站到了高高的船首柱旁,看着前面缓缓行驶的另一艘船。风吹过起伏不定的黑色水面,吹起他的围巾,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按住帽子。奈妮薇想干什么?那艘船上的另外九名女人都进了船舱,把甲板留给了她和岚。他们站在船头,岚的手臂拥着奈妮薇,奈妮薇打着手势,仿佛正在解释什么,但麦特知道,奈妮薇从不会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释。
不过奈妮薇的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麦特能远远地望见海湾里有许多白色的帆影,海民的风剪子、掠浪和翔翼正在被海浪来回推动。河道里的情形要好得多,但这艘船颠簸的程度还是超过了以前麦特每一次渡河的时候。很短一段时间后,奈妮薇就爬到船栏上,由岚扶着将早餐全都吐了出来。这让麦特想到了自己的胃,他将帽子塞到手臂下,伸手掏出那块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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