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伤亡数字,只要矿石。”夫环抓住毒鸦营山的衣领,把他拉近自己,用可怕的红眼瞪着他。
“打断一下,夫环大人!”有个矮河络在旁边跳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熊悚扭过头去,发现是巡夜师陆脐。
“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太难找了,”陆脐擦着汗抱怨说,“大人,我有事找你,关于那桩工作,我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什么工作?”夫环不耐烦地瞪着眼。
“翻译那张地图啊,你忘了吗?”
“那张图!”熊悚烦躁地摆了摆手,此刻他可不希望巡夜师掺和进来捣乱。云胡不贾的暴风吼虎到场,那张图的问题对他来说已经全部解决了。
“……我的藏书塔被烧了,我要求侦破此案,此外,应该急速派人去龙渊阁或其他河络城采购《屈服之书》和《雾隐城梦兽笔谈》,这两本书对破解地图之谜很重要……”
陆脐继续絮絮叨叨地拉着他的衣角不放,让熊悚气不打一处来:“我这边多少大事急事要办,你却让我去买书?我要你找到夜蛾部对付沙虫的办法,你找到了吗?”
“当然没有,”陆脐理直气壮地说,“器而用者为之下,真正的好书上不会记载这些无用的知识。”
“滚!”熊悚怒喝道,“我在等一个重要的人。在那之前,你不要来烦扰我。”“还在等谁?”
“他来了!”
悬崖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过来,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红色钢甲,赤红色的胸甲上雕刻着铁齿巨鼠的图腾。
为首的一名武士身躯庞大,面色黝黑,满是横肉,就像只狮子,无人怀疑它的杀戮能力。看到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簇拥在狭窄栈道上的卫士不用招呼,就向后闪出一条路来。他隔得老远就开口喊道:“终于召唤我了,我在锚溪谷待得都快要渴死了。”
“渴?你是在说旱灾吗?”陆脐插嘴问。
赤甲遥空转身用冷漠的目光瞪着巡夜师:“我是说,再不让我的刀子喝点儿血的话,就要渴死了。”
“要用到刀子的地方很多。”熊悚沉静地说。
赤甲砸了砸自己的头盔:“没有问题,我会好好招待他们。”“要我做什么?”赤甲遥空不耐烦地喝道。
“赤甲,你的士兵要接管整座火环城的防务,对任何莫明出现的怪物和陌生人都要杀无赦。”
“很好!”本身就是怪物的赤甲满意地叫道,“我喜欢这任务。”
“接管防务?这很奇怪,我们自己的士兵去干吗呢?”陆脐发问,他一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少管闲事,巡夜师大人。”夫环的模样现在让人有点儿害怕。他头发焦干,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压在低低的眉毛下,凶光暴射。
赤甲把那张疙疙瘩瘩的脸转向陆脐:“如果你想参与我们之间的游戏,也没问题,不过那样一来,你今夜恐怕就再难见到心爱的星辰了。”
陆脐面如土色。
“火掌,你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图上的矿脉是对的,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向前掘进了,可是矿工们的体力全都透支了。”
“我们需要一个总动员令,让其他的平民来帮忙,让他们去维护巷道,去拖运小车、去凿排水坑、去打戗柱、去攉矿渣,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多着呢。我会发布总动员令。”
“确定如此吗,大人?”
虽然在河童殿里,小河络们的玩具就是矿工镐,他们到处挖坑,经常把老师绊倒。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受过挖掘方面的训练,全民挖矿是可能的,但平民下到矿道仍有一定的危险。他们对地下和熔岩的情况不如职业矿工了解,他们甚至听不懂矿工之间的行话,因而他们的死亡率也远高过矿工。
“我们是矿工城,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墨晶矿的黑血,他们会干好的,”熊悚拍了拍火掌肌肉结实的胳膊,“我会征集所有的人,所有能腾得出手的人,但别把他们派到关键的地方,别让他们碰到那些鬼东西,明白吗?”
“什么时候开始?”
“万铁之神在上!当然是今天!我已经让蝗眼准备多余的矿工装备了。”熊悚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熊悚仰着脖子说,热汗顺着他的头盔流淌,一阵阵的地震撼动他们脚下的大地。
从那一天开始,铁鼠部落的士兵接管了火环城的所有防务和治安。至于火环士兵,熊悚则把他们派到地下,全副武装,带着重型武器的他们,似乎要去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但对于正在对抗什么,却对平民们绝口不提。
只有分布在最前沿的矿工才知道他们在和什么战斗。
4
矿工的装备包括两只皮袋、带脸罩的头盔、厚防火服、干食品、锯子、铁镐、单刃手斧、长管水罐和一卷长绳。
找到适合沙蛤使用的工具,要比其他河络麻烦,因为沙蛤的个子最小,比其他的河络还要矮上几分。镐把对他的手来说太大,衣服太宽,裤管一直拖到脚面,即便是最短的单刃手斧,他背在背上,也如同蚂蚁撼大树般可笑。
沙蛤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厨师学徒变成了矿工。
他就拖着这么一套庞然大物般的矿工装备站在大灰环入口前发呆,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因为矿工比厨师学徒要受人尊敬。但实际上,他百般不乐意离开温暖的厨房炉火,钻到鬼怪横行的地下去。
可是夫环的命令不容更改。
“或许,我可以找到什么理由不去。”沙蛤暗自琢磨。阿瞳的铁兵洞十分忙碌,所以小铁匠免去了挖矿的活儿。
至于师夷,沙蛤怀疑她纯粹是因没有职业而被遗忘在所有人之外,沙蛤深切地为她感到遗憾——挖矿总比无所事事要强吧。
他还在那儿想东想西,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沙沙声从脚边传来,好像有谁在呼唤他:沙蛤,沙蛤,沙蛤!
他愣了一愣,一群甲虫猛地从他头顶嗡嗡地飞过,然后落到一边的石柱子上,排列整齐,它们的角上套着红色的管子,说明这是一群正在受训的甲虫。
沙蛤刚意识到危险,虫师射牙大婶已经大山一样横在了他眼前,朝他伸出一只铁铸般的胖手来:“你欠我的两只虫呢?”
沙蛤僵住了。
“怎么是两只?”他半仰着头想了半天,艰难地问。
独角仙和鹿角锹举着大角,在他周围歌唱:“两只,两只,两只!”
“当我不知道么,你养的那只死蜥蜴还偷吃了一只!那是我个头儿最大的铜壳甲虫!”
“我赔不起。”沙蛤低声说。他很想分辩那不是他的蜥蜴,但是阿瞳说,不能出卖朋友。
射牙大婶严厉地盯着他看。河络得等到十四岁以后才可以拥有私人财产,她遗憾地想,到那一天,沙蛤还需要很长时间呢。
“那就替我打工!每天的宛时到夜里瀚时,这段时间你都得替我卖力干活儿!直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放了你。”
沙蛤的脸变成了灰绿色。
宛时到夜里瀚时!他会错过午饭时间,然后再错过晚饭!他会错过新蒸的包子出笼的那一刻,在所有人闻着热气腾腾的香气时,他必须待在臭烘烘的鼠圈里,吞吃冰冷的饭菜和汤,上面还漂着鼠毛!他可不想到射牙的熏鼠工场打工。
这一刻他只希望身在矿坑的最前线,然而身型壮硕的射牙已经抓住了他的腰带,气势汹汹,如同山上杀奔下来的强人,准备将这一战利品拖回山寨。
沙蛤闭上眼睛,绝望地想着:快逃,快逃,快逃。
但他知道自己最多只是想想,却不敢付诸行动。
射牙大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用力过猛,她扯开了沙蛤的腰带,沙蛤肥大的上衣中掉出来一副骰子。沙蛤看到骰子在地上骨碌碌地翻滚出鲜亮的四点红色,那是云胡不贾送给他的礼物。突然间,那名异族商人的奇怪话语又跳到了他的耳边:“听即言。”
听即言。
对沙蛤来说,倾听比表达要容易得多。
他听到自己的这种恐惧好像流水四溢,在隧道里流漫开来,滴答有声。快逃,快逃,快逃。
突然,规规矩矩地落在射牙身边的那些甲虫不安地振动起翅膀,它们惊慌失措地飞向空中,有的向着火炬,有的向着灯笼,乱飞乱窜,有的在空中相撞,有的落入火中烧得嗞嗞作响。
它们一起在沙蛤的耳边狂呼:“快逃,快逃,快逃。”
他听到了这些话,然后将它们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放大,放大。甲虫们一起扇动翅膀,流星一样撞入黑暗的洞窟中。
沙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风波。
射牙暴跳如雷,她眼睁睁地失去了自己的第三、第四和第五只甲虫,如果她不赶紧把这些疯甲虫召回来放回笼子,也许还要失去更多。
“小鬼头,你施了什么妖法——等着我,我会再抓住你的……”她那庞大的身躯跳了起来,追着造反的甲虫群而去。
沙蛤则抓住机会,捡起地上的骰子,收拾起他的所有装备,朝大灰环底跑去。
他跑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身上的各类工具叮当作响,小小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同时却充满狂喜。我可以和那些甲虫说话了,他想,它们真的能听懂我的话。
这大概是他最快乐的一刻了,直到另一座如山般庞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
狂牛陀罗瞪着一双绿豆眼,挑剔地打量着沙蛤的全身装备:“下次他们大概会把婴儿也派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