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场里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物品翻倒的声音。铁匠门罗皱起眉头朝骚乱的地方看去。混乱是学徒工阿瞳引起的,他在用铁钳猛力拔一根断裂的沙虫针牙,结果连人带铁钳翻倒在一摞半成品的铜头盔上。
铁大师独手拿着铁锤敲打那台暴风吼虎,然后又钻入腹部查看良久,出来后简短地说:“这一台大修。那一台,报废。”
“大修?报废?”毒鸦满是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不,不行,今晚我需要十二台,每一台都有用。”
“问题大,不出库。”东莫又蹦出来几个字。
毒鸦知道东莫的脾气,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先给我能动弹的,那一台你们试着修一修吧,无论如何要试试。”
“嗯嗯。”铁大师东莫说。
看见铁大师点头了,风锤门罗连忙大声下令:“阿瞳,过来,把这台将风也挪到大修室去,腾出地方来,小心点儿,别闯祸!”
阿瞳被带过来,抬头望着高大得几乎碰到铁兵洞顶的暴风吼虎,有点儿不知所措:“我来处理?”
他要踮起脚才能够得着它那粗壮的带刃前爪:“真的交给我吗?”“没有更多的人手,你就试试吧。”门罗大声喊。
门罗耸了耸肩:“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领走试试吧。根系受伤的将风得哄着来,别捣鼓你的地火节作品,多花点儿时间在正事上面。再来两个人,赶紧把那一台也推走。”
云胡不归郁闷地看着阿瞳把那台“暴君”带走:“你们把它收走了,我怎么办?”
“休息一天,”毒鸦建议说,“你有几天没有休息了?看你的眼睛,有多疲惫和困顿。这样下去要累垮了。听我的,休息一天。”
“我的任务里没有‘休息’这俩字,”云胡不归眨巴着眼说,“我一刻也不能休息。”
门罗说:“我们有约定,必须让他下去。”
“那就给他再找一台,该死的,别耽搁时间,我们马上要下去了。”毒鸦营山吼叫起来,转头不再看云胡一眼。
“我有点儿担心,”门罗一边监督铁匠们在其他暴风吼虎上装填新的弩箭,整理火绒,一边偷偷对毒鸦说,“你们也同样需要休息,这些暴风吼虎几乎没有修整的时间,看那些破洞,风息子填补好它们需要时间。断了的附肢和叉角也需要换新的铁骨骼,你们使用得太狠了,每一天我需要修复的地方都比前一天严重。”
毒鸦耸了耸肩,扣上铁盔,将头上的绷带挡住:“放心吧,我们正在搜寻它们的巢穴。”他嘀咕着,“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2
地下峡谷的栈道已经变成了忙碌的通途,墨晶石正在一车车地运出来,顺着曲折的木头冲车道拉到大市上,由包着黑头巾的仆人点验清楚,再将写满数字的账本递送到云胡不贾手中。
慵懒的商人并不怎么关注那些账本,他从地毯上半抬起胳膊,用扇子随便一划,他的扇子指到哪里,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绸缎、烈酒、香料和美食,就归了火环城。
“只要墨晶石。”他冲着手下喊道。
熊悚向他推荐说:“不来一点儿其他产品吗?我们的铜盾、飞鸟枪都很不错,还有精工镶嵌的盘蛇手镯、火成岩雕刻的砚台、木雕、石雕、磨脚石……都是火环城的特色产品。”
“卖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这些都是私营作坊的吧,他们在市场里卖这些商品,你们城邦得不到一点儿好处。”
“我要好处干什么?”
“你应该征税。我在东陆和北陆的任何一座城市做生意,所有的货品都会被抽取十一税,那些城主全都富得流油。”
“河络和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这是生意。”
“这是贪婪。”夫环反驳说。
云胡不贾哈哈一笑:“我更喜欢我的说法。”
“太慢太慢太慢了,”他对夫环说,“每天二百车,什么时候才能装满我的象背。龙噙者对这样的进度不耐烦。至少要每天八百车,八百车!”
夫环心急火燎地说:“就这样我都没有足够的人手了,你不清楚下面的情况,不清楚。太难了,太难了。”
云胡不贾只是微笑,然后轻挥扇子:“龙噙者眼里看不到一点儿困难,他要治理麾下的庞大帝国,而你要对付的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矿工城。你还想要什么?你的地火节不需要更多可以点燃的龙涎香吗?你的孩童不需要更多的食物吗?你的子民不需要更多的美酒来解渴吗?——听说拦住你们去路的是只杀不死的幽灵,我还以为地下真的属于河络的领地呢。来两口酒吧,这是上好的红菰酒。”
“别激我,”夫环熊悚咬着牙,捏着拳头说,“别激我。没有什么杀不死的东西,只是两只小小的沙虫,我很快就会搞定它们。龙噙者会得到矿石的。”
“那些都是谎话。”云胡不贾停止了摇扇,他直视着夫环说,“你和我都清楚,你要提防的,不是沙虫,而是夜盐。”
3
那天夜里,毒鸦带着他的暴风吼虎小队深入地穴,他们偃旗息鼓,静悄悄地跟踪一只落单的沙虫,尾随着它在火山大裂隙里爬行,一路向下,逼近了火山的中心。
云胡不归驾驭着一台暴风吼虎走在最前沿,半个身子都被埋在风息子的根系中。他竭力从座舱中探头向外查看,这里的道路湿滑难行,但云胡不归偶尔会走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装的不是即将到来的血腥战斗,而是那个野姑娘。她那光溜溜的长腿和有着长睫毛的大眼睛。
暴风吼虎猛滑了一跤,一块石头从脚下坠入黑暗深渊里。看着吧,她最终会把我害死。云胡不归在心里恨恨地想。
这是一块低平的洞穴,直径大约有六百多尺,在他们发现地火之门的悬崖下方半里多处。
宽阔的洞顶像低垂下来的帷帐,地面上散布着许多石塔,石塔的边缘比刀锋还要锋利。
风吹过像是雕刻出来的石头,发出了轻微的哼声。地面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沙虫爬行而过的乱线,它们汇集起来,好像溪水流入大海,消失在洞穴边缘。
“就是这里了。”毒鸦示意大家赶上前来。
在洞穴边缘,一块黑乎乎的宽大裂隙横亘在他们面前,好像大地的咽喉,深不见底。
这里离矿工们挖掘墨晶石的掌子面很近,他们听得到镐头撞击岩石的声音,但是那些隧道被重重的岩壁所阻隔。
他们还能听到火山内部传来的隆隆声,好像山岩内部正在形成一场狂风暴雨。这里的空气很糟糕,飘散着带有硫黄的水蒸气。裂隙边缘的岩壁高处有许多道缝隙,水蒸气就是从那些缝隙里溢出的。
毒鸦驾驭暴风吼虎蹑手蹑脚地靠近,看见裂隙深处有一些大如水桶的白色巨卵粘在岩缝里,一圈一圈的,如同雨后的蘑菇群。
后面暴风吼虎上搭载的河络弩兵开始往外爬,他们扛着引火物和柴火,好像一群被蜂蜜吸引来的黑色蚁虫。
毒鸦营山决定把钻开地穴的事情交给矿工们处理,他命令自己的手下:“要包围所有的出口,全部堵死,一只沙虫也不能溜出来。”
弩兵们开始绕着洞口堆起硫黄和硝石包,随后倒上一桶桶的獾油。
毒鸦营山看着他们忙碌,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他觉得脚下的凝灰岩在震动。
它们发现了。
沙虫会知道他们在头顶上做些什么吗?
毒鸦很怀疑这一点,但他又总觉得这些沙虫已非虫类,在和它们交战的过程中,他领教够了它们的狡诈奸猾,他总觉得这些虫子聪明到足以猜出他们的想法。
接着,毒鸦就听到了巢穴内传来的躁动。
他吼叫着指挥那些步兵:“后退,后退。”河络弩兵们向后退却,在暴风吼虎后面围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裂隙深处传来的沙沙声和咆哮声越来越响亮,猛地里仿佛有一股旋风,从石头的咽喉里向外喷吐而出,三四只巨沙虫的身影出现在裂隙口。
也就在那一瞬间,围成一圈的暴风吼虎朝着沙虫巢穴内射出了熊熊的火箭。赤红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地底深处,洞口的引火物爆发了一场大火,火中升起的沙虫好像火焰的神灵,脱离了大地的引力,不断地向着大裂隙上方竖起,直到不可思议的高度,才重新向下掉落。
它们那多刺的躯体燃着大火,锋锐的尖牙在火中闪光。而从裂隙口中,还在不断往外涌出新的沙虫。
暴风吼虎和弩兵们四下散开,重整队形,然后再次朝沙虫射出密集的箭雨。那些沙虫身上很快就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弩箭,就像刺猬一样,它们在地上翻滚,散发出焦干的气息。它们已经无力抵抗了。
凶猛的暴风吼虎继续合围,一步步地压近沙虫的巢穴。
毒鸦营山刚要喝令士兵们继续攻击巢穴里的沙虫卵,猛地听到从头顶上,从复杂曲折的洞穴高处,传来一阵渺茫的鼓声。那鼓声好像阵雨敲击滚烫的山石,不似火山内部的轰鸣,却似人手敲击而出,带着诡异的旋律和节奏。
从圆洞和那些岩壁裂隙里喷射而出的雾气似乎越来越多,腾空而起,弥漫了整座洞穴。
可是突然间周围变得安静了。这太奇怪了。
毒鸦营山发现那些垂死的沙虫停止了翻滚,甚至遏制住自己的喘息,它们那相对身躯而言又小又蠢笨的一圈黑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期待之光。
毒鸦营山抬头四顾,手中控制着的暴风吼虎感应到了他的恐惧,不自觉地一步步向后退去。他转着头寻找鼓声的来源,但火山岩里的裂隙千回百折,如同海绵孔洞般激荡回声,根本无法辨别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