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黛听完了他的话,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那些可笑的念头驱散开来。她提醒自己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
“你是说你……”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接着她压低声音,说:“南希怎么样了?那些……那些她知道的事情?”
凯把手揣在兜里,刚才那副愁云满布的样子不见了。“太晚了,就算我能找到她,今天也不大可能,甚至之前也不可能……哦,还有抗生素的事,我……我已经心急如焚了,好多人正在丧失生命。”
“厄兰医生有什么发现吗?”
凯缓缓地点点头。“他们已经证实了那是真的抗生素,但他说他们无法仿制。”
“怎么呢?为什么?”
“我想是因为有一种成分只能在月球找到,很讽刺,呵?还有,那个男孩上周康复了,厄兰医生已经给他做了好几天测试,但他对结果守口如瓶。他说,我不能因为这男孩康复了,就指望有新的发现,他并没有直言,不过……我的印象是医生对于近期找到特效药并不抱希望。至少,除了拉维娜带来的药物,还要找到其他的药物。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有所突破,而到那时候……”他踌躇着,眼神变得空茫起来。“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就这么死去。”
欣黛垂下了眼皮。“对不起,我真希望能做点什么。”
凯离开桌子,又站直了身子。“你还在考虑去欧洲的事?”
“噢,是的,没错,我是在想。”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他轻轻一笑,把垂到眼前的头发向后拂了拂。“噢,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想这是我接到的最盛情的邀请了。”
她也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但很快收起了笑容,这只是短暂而虚幻的快乐。
“我得回去了。”他说道,看着金色的盒子。欣黛几乎已经把它忘了。他把盒子往前一推,带着一堆螺丝钉也被推到前面。
“不,我不能——”
“你当然可以。”他耸耸肩,看上去很不自在,奇怪的是,正是这一点让他看上去很可爱。“我一直在想舞会的事……呣,我想,无论何时只要你有机会……”
欣黛的心里对这盒子十分好奇,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把盒子推回去。“请一定不要。”
他把手牢牢地压在她的手上。“收下吧。”他说着,冲他一笑——那是王子招牌式的魅力十足的微笑,好似他不曾有过一丝的烦恼。“想着我。”
“欣黛,给,拿着。”
欣黛听到珍珠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凯的手底下抽出来。珍珠的胳膊在她的桌前一轮,只听得乒乒乓乓一堆螺丝钉和其他东西落在人行道上,接着一摞纸盒子被重重地放到她的桌子上。
“把这些放到后面吧,别被别人顺走了。”珍珠说着,把手朝店铺里面轻轻一挥。“如果有的话,尽量找块干净的地方放吧。”
欣黛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伸手把纸盒子拉到自己跟前。她的脑子马上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脚踝,她如果一瘸一拐地走到铺子里面,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自己的缺陷。
“怎么,没有说请,也不说句谢谢。”凯说道。
欣黛的心好紧张,真希望在珍珠毁掉他们最后见面的美好时光之前,凯就已经离开了。
珍珠立刻被激怒了。她把长长的黑发朝身后一甩,乌青着脸冲王子喊道:“你是谁,竟然——”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吃惊得张大了嘴。
凯的手揣在兜里,毫不掩饰自己的蔑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欣黛抓住缠纸盒子的麻线,说道:“殿下,这是我姐姐林珍珠。”
王子向她微鞠了一躬,珍珠的嘴已经惊得根本合不上了。“幸会。”他的声调很生硬。
欣黛清清嗓子。“殿下,再次感谢您慷慨地付款。哦,那么,祝您的加冕典礼顺利圆满。”
凯转过脸,看着欣黛,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和欣黛之间的默契虽秘而不宣,但仍在脸上露出一丝痕迹,也挺明显了,不可能不被珍珠察觉。他把头凑近欣黛。“我想我们得说再见了。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的邀请仍然有效。”
还好,他没有再细说什么,转身没入了人群,欣黛也松了口气。
珍珠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欣黛也想这样做,但她强迫自己扭过头来,对着那一堆盒子。“好的,没问题,”她说话语调平缓,就跟王子根本没有来过一样,“我会把这些放到里面的架子上的。”
珍珠摁住欣黛的手背,示意她停下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是王子啊。”
欣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上周给皇宫修了一个机器人,他是来付款的。”
珍珠蛾眉微蹙。接着,她怀疑的目光落在凯留下的薄薄的金色盒子上,便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了起来。
欣黛吃了一惊,赶快伸手去抢盒子,可珍珠一下跳到欣黛够不着的地方。欣黛把膝盖压到桌子上,准备跃起身来去抢盒子,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么做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她虽然心慌意乱,也只能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珍珠拉开蝴蝶结,让它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然后撕碎了金色包装纸。包装纸下的盒子是白色的,朴素而且没有装饰。她盯着珍珠的脸,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但还是不知所以。
“这是开玩笑吗?”
欣黛什么话也没说,身子往后,慢慢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
珍珠把盒子斜过来,好让欣黛看到,盒子里,装着一副她能想象出来的最漂亮的手套,百分百真丝的,闪着银白色的光。手套很长,可以遮住她的臂肘,边缘镶嵌着一圈珍珠,非常雅致。这是一副适合公主佩戴的手套。
这确实像是一个玩笑。
珍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不了解你,对吧?他不知道你的——你是谁啊。”她抓住手套,从衬着绒布的盒子里拽出来,把盒子扔到了大街上。“你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拿着手套冲欣黛挥舞着,软绵绵的手套在空中无力地舞动着。“你以为王子真的会喜欢你?你以为你可以去舞会,戴着这漂亮的新手套和王子翩翩起舞,还有你的这身——”她上下打量着欣黛的肮脏的工作服、满是污渍的T恤衫、腰里扎着的工装裤带,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不是,我不会去参加舞会的。”欣黛说道。
“那么一个赛博格要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前也没——只是他——”
“也许你觉得这没什么,”珍珠说道,边啧啧地打着舌头,“是这样吗?你以为王子——不——皇帝从内心深处不会在乎你的……”——她翻转着手腕——“缺点?”
欣黛气得握紧拳头,尽量不去理会珍珠话里的讽刺。“他只是一个客户而已。”
珍珠这才收起了一脸的嘲讽。“不会的。他是王子,如果他知道你的一切,他都不会正眼看你。”
欣黛憋了一肚子气,她怒视着珍珠。“就像他对你那样,是吧?”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看到珍珠的一脸怒容,她觉得也算值了。
珍珠气得把手套扔到地上,然后抱起桌子上的工具箱,砰的一声扔在手套上面,欣黛不由地喊出了声,螺母螺栓散落一地,有的滚到了马路中间。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她们,看着散落各处的物件。
珍珠昂起头看着欣黛,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在节日结束之前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我今晚需要你的帮助。不管怎样,我还要去参加皇家舞会呢。”
说完珍珠抓起购物袋就气哼哼地走了,欣黛体内的电线还在低鸣。但她马上从桌边蹦过去,弯腰蹲在翻倒的工具箱旁,把箱子扶正,也不管那堆零件和工具,而是直接去拿埋在下面的手套。
手套上沾满了尘土,但真正让她心疼地是上面的一片片的油泥。欣黛把手套平铺在膝盖上,想抚平真丝布面上的褶皱,却把油泥抹得更开了。它刚才还那么漂亮呢,这是她所拥有的最漂亮的东西。
如果说,她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技师知道什么的话,那就是,油泥永远都洗不掉。
第三十一章 加冕仪式
走到家用了很长时间,爱瑞和珍珠急于为舞会做准备,没有带上她就回去了。起初欣黛感到很释然,但当她拄着自制的破拐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英里路后,腋窝已经被硌得生疼,斜挎包也总是拍打着她的屁股,她渐渐受不了了,每走一步都诅咒她的养母。
欣黛并不急着回家。她想象不出能帮珍珠做什么准备,但她们一定是打定主意去折磨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再给她们当牛做马一个晚上吧,就一个晚上。
她靠着这句话,才坚持走下去。
当她终于走到家时,楼道里却出奇地安静。大家不是去参加节日庆典,就是在为舞会做准备。以往从每扇关闭的门后传来的吵闹声,被女孩子们的笑声取代了。
欣黛把两只拐杖从酸疼的腋下拿开,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
当她走进屋子时,里面空荡荡的,但能听到爱瑞和珍珠在她们的卧室走动时,地板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希望一晚都不会见到她们,于是一蹦一跳地来到自己的小卧室,随后关上了门。她刚要开始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就听到敲门声。
她叹了口气,打开了门。珍珠出现在门口,她穿着镶嵌着珍珠的金色真丝长裙,领口已经按爱瑞的要求开得低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