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你还有机会保护自己。你可以把沾上焦油的时间……延后。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当心,迪杰斯特拉。”
“我会当心的。我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他们已经杀了你的国王维兹米尔。我听说他体侧被一把匕首刺入,没直至柄……”
“国王比密探容易刺杀。他们不可能接近我,他们从未抓到我。”
“他们必须不能。迪杰斯特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这糟糕的世界上,至少还有些正义存在。”
后来有一天,两人都回忆起这场对话。两人都是。国王和密探。迪杰斯特拉想起伊斯特拉德这段话时,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杀手的脚步声,那声音在城堡的走廊里回荡。伊斯特拉德想起迪杰斯特拉这番话时,正站在连接恩塞纳达宫与大运河的奢华大理石台阶上。
***
“他本来可以活命的。”奎斯卡德·弗缪伦续道,浑浊的盲眼陷入深深的回忆,“当时只有三个刺客,我外祖父又身强体壮。他本可以放手一搏,坚持到卫兵赶来。他也可以直接逃跑。但我外祖母泽丽卡也在场。外祖父用身体保护住泽丽卡,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直到救援赶到,泽丽卡都毫发无伤。伊斯特拉德身上却有超过二十处刀伤。三个钟头后,他在昏迷中过世了。”
***
“迪杰斯特拉,你读过《圣书》吗?”
“没有,陛下。但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想象一下吧,昨天我随便翻开一页,看到了这么一段:在通往永恒的路上,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责任。你有何看法?”
“时间紧迫,伊斯特拉德王。是时候背负我们的责任了。”
“保重,密探。”
“保重,国王。”
译注:字面意思为含铁的黄金,是一种虚构的天然金铁合金。?????
第九章
我们离开著名的古城艾森嘉德,朝南旅行十六里格,来到名为“百湖”的乡村地带。站在高处俯瞰,你能看到许多湖泊组成的奇妙图案,真可谓鬼斧神工。精灵向导阿瓦拉克要我们在其中寻找一片“苜蓿叶”我们的确找到了。但我们发现,组成该图案的湖泊并非三座,而是四座,其中一座呈由南至北的椭圆形,就像苜蓿的叶柄。这座湖如今名为塔恩·米拉,周围是片黑色的森林,其北部边缘便能看到那座神秘的塔楼——雨燕之塔。在精灵语中,它又叫托尔·吉薇艾儿。
但在那一天,我们只看到了雾气。没等我们向阿瓦拉克问起那座塔的事,他就摆手命令我们安静,然后说了下面这段话:“抱持希望,等待吧。希望会伴随光明与预言归来。留意这无边无际的水面吧,你们将看到带来吉兆的信使。”
——《行走在魔法之径与魔法之地》 拜维德·巴克胡森著
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是胡言乱语。塔恩·米拉湖的遗迹早就经过全面勘察。与拜维德·巴克胡森的声明相反,其中并无魔法留存,因此绝不可能是传说中的雨燕之塔的遗址。
——《魔法艺术》第十四期
“他们来了!来了!”
叶妮芙用双手紧紧按住被风吹乱的潮湿头发,挪到栏杆边,把路让给那群跑下台阶冲向海滩的女人们。西风劲吹,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雷霆般的响声。岩石的缝隙间一次次升起白色的喷泉。
“来了!他们来了!”
站在阿德·史凯利格岛最大的堡垒凯尔·卓的高层露台上,整片群岛几乎尽收眼底。位于正前方海峡对岸的是安·史凯利格岛,该岛南部低矮平坦,北侧则是深邃的峡湾。左方远处是绿意盎然的史派克鲁格岛,其獠牙般的轮廓与险峻的峭壁屹立于波涛之上,山顶遮蔽在云层之间。右方能看到乌德维克岛的悬崖,以及聚在那里的海鸥、海燕、鸬鹚和塘鹅。在乌德维克岛后方,圆锥状的印达斯费尔岛依稀可见,这是群岛中最小的岛。如果有人爬到凯尔·卓的塔楼顶上,望向南方,就能看到孤零零的法罗岛。它远离其他小岛,耸立于水上,活像一条跃出平坦海面的大鱼的脊背。
叶妮芙来到下层的露台,在一群女人中间停下脚步——她们顾忌自己的尊严与地位,没法跑到海滩上,混入兴奋的人群。从这里看去,淤泥堆积的海港漆黑而丑陋,就像海蟹背上的壳。
在阿德·史凯利格岛与史派克鲁格岛之间的海峡里,接二连三出现了龙船。红白相间的风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挂在船侧的青铜盾牌也闪闪发亮。
“最前面的是‘鸣角号’,”一名女子讲解道,“然后是‘芬里斯号’……”
“后面是‘鲂鮄号’,”另一名女子用激动的语气附和道,“接着是‘德拉科号’……再后面是‘哈弗路号’……”
“‘安格希拉号’……‘塔玛拉号’……‘达里亚号’……不对,那是‘斯考佩纳号’……‘达里亚号’不见了。‘达里亚号’不见了……”
有位将金发梳成粗辫子的年轻孕妇用双手捧着大肚子,呻吟一声,脸色灰白地晕倒在露台地板上,就像脱开挂钩的破烂窗帘。叶妮芙立刻跑到她身边,双膝跪地,十指按住女子的腹部。她高声念出一句咒语,压制住孕妇的痉挛和颤抖,并加固了子宫和胎盘组织,因为它们随时可能有撕裂。出于安全考虑,她对胎儿施展了安抚咒——她能感觉到它正在踢打母亲的肚子。
叶妮芙给了那女子的脸一巴掌,把对方打醒,免得继续浪费魔力。“把她搬走。动作小心点儿。”
“真是个傻瓜……”一个上年纪的女人说,“总爱胡思乱想……”
“太傻了……也许她男人还活着,正在另一条船上……”
“多谢你帮忙,女术士大人。”
“把她搬走。”叶妮芙重复道,站起身子。她发现自己的裙子接缝崩开了,差点吐出一句骂人话。
她站在下层露台上。龙船一条接一条靠岸,士兵们也纷纷登陆——都是些留着大胡子,身上挂满武器的史凯利格狂战士。好多人身上绑着白色绷带,不少人必须靠战友搀扶才能步行,还有些只能让人抬着。
聚在岸边的女人开始寻找各自的男人。运气好的幸福得大呼小叫,运气不好的则会晕倒。还有些女人转身离开,脚步缓慢而平稳,没有半句埋怨。她们偶尔也回头张望,希望“达里亚号”红白相间的船帆会出现在海峡中。
但“达里亚号”始终不见踪影。
在那些红发男人中间,叶妮芙看到了高大的史凯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莱特,他是最后一批走下“鸣角号”的。伯爵发号施令,确认各种事项。两个女人看着他,一个亚麻发色,另一个则是黑发。她们流着泪,但那是幸福的眼泪。等伯爵终于确认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走向那两个女人,热情地拥抱她们,送上亲吻。然后他抬起头,认出了叶妮芙。他的双眼像铜碟子一样闪闪发亮,晒黑的脸颊像礁石一般冷硬。
他知道了,女术士心想。消息传得真快。我昨天刚在史派克鲁格岛后面的海峡被渔网抓住,归途中的伯爵就收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会在凯尔·卓见到我。
但他靠的是魔法,还是信鸽呢?
他缓缓朝她走来,浑身散发着海水、海盐、焦油和疲惫的味道。她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眼,耳畔立刻响起狂战士的咆哮声、盾牌的碎裂声、刀剑与斧头的交击声、死前的哀号声,以及从着火的“达里亚号”上跳海之人的惨叫声。
“温格堡的叶妮芙。”
“史凯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莱特。”她朝他微微欠身。
他却没回礼。不妙。她心想。
他看到她身上的瘀青——那是船桨敲打留下的痕迹——脸色再次冷硬起来。他嘴唇发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的牙齿。“无论谁打了你,那人都将付出代价。”
“没人打我。被楼梯绊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耸了耸肩。“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我也没时间派人调查。现在听好我要说的话。仔细听,因为我只会跟你说这些。”
“我在听。”
“等到明天,有人会用龙船送你去诺维格瑞。到了那里,他们会把你移交给市政府,然后是泰莫利亚或瑞达尼亚政府——谁先到谁先得。我知道,他们两边都想跟你谈话。”
“就这些吗?”
“差不多了。只不过,我有责任向你说明。史凯利格群岛经常庇护遭受法律迫害之人,对那些想靠劳作、勇气、牺牲和鲜血偿还债务的人来说,史凯利格群岛从来不缺选择与机遇。但你不同,叶妮芙。也许你有这样的期待,但我不会给予你政治庇护。我痛恨你这种人。因为你们为了权势就掀起动乱,认为自身的利益高于一切,勾结敌人,还背叛了自己应当服从、更应感激之人。我恨你,叶妮芙。你和你的尼弗迦德密友在仙尼德岛谋划叛乱时,我的龙船正在阿特里。我的小伙子们正在支援那里的起义军。我手下的三百人正在对抗两千黑甲军!勇气与忠诚理应得到奖赏,而邪恶与背叛必须受到惩罚!我该怎么奖赏牺牲的人?用纪念碑吗?用刻在方尖碑上的铭文吗?不!我会用别的方式奖赏那些光荣的死者。他们的鲜血,流进阿特里沙丘的鲜血,将用你的血来弥补,叶妮芙,用你流淌在断头台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