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钻出云层,但也没能照耀太久,很快就消失在西方的群山之后,让天空被紫色和金色的火光照亮。
他们扎营过夜,直到太阳升起。
然后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
米尔瓦用丝绸头巾包住头发。雷吉斯戴上自己的兜帽。杰洛特再次检查一下背上的希席尔剑,还有靴子里的两把匕首。
卡西尔在旁边打磨他的尼弗迦德长剑。安古蓝将一条羊毛头带系在额头,再将一柄猎刀插进靴子——那是米尔瓦送她的礼物。女弓手和雷吉斯给马上鞍。吸血鬼把马留给了安古蓝,换回了那头名叫德拉库尔的骡子。
他们做好了准备,只差一件事。
“大伙都过来。”
他们走了过来。
“契拉克之子卡西尔,”杰洛特努力不让语气透出感伤,“我用毫无根据的猜疑冒犯了你,还对你表现出敌意。我要在此低头道歉。我向你道歉,并请求你的原谅。我也请求你们所有人的原谅,因为我不该让你们看到或听到这件事。
“我没把自己愤怒和悲伤的理由告诉卡西尔和你们,而这些情绪都源于一个事实:我知道是谁背叛了我们。我知道是谁背叛并绑架了希瑞,也就是我们想要拯救的女孩。我的愤怒源于这个事实:我们所说的那个人,曾经与我非常亲密。
“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走在哪条路上,又有什么目的——这些都可以通过探知类咒语加以探查。对于熟悉魔法的巫师或女术士来说,要从远处定位某个人并加以观察,其实不算难,只要那人曾和他们足够熟悉亲近。只要形成持久的心灵联系,他们就能建立起咒语模型。但我所说的那个巫师或女术士犯了个大错,暴露了自己。那人弄错了这支队伍的成员数量,这个疏忽出卖了那人。告诉他们吧。雷吉斯。”
“杰洛特应该没说错。”雷吉斯慢吞吞地说,“我和其他吸血鬼一样,不会被探知类咒语探查到。用分析咒语可以找出近处的吸血鬼,但距离过远,巫师或女术士也无能为力,定位咒语和追踪咒语都无法生效。任何探知类咒语都没法发现吸血鬼,因此,也就只有巫师或女术士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把五个人当成了四个人,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四个人外加一个吸血鬼。”
“而我们会利用他们的疏忽找到那个巫师或女术士。”猎魔人再次开口,“我、卡西尔和安古蓝骑马去贝哈文,找想杀我们的半精灵谈谈。我们不会问他奉了谁的命令,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会问他那个巫师或女术士在哪儿。如果能得知那人的位置,我们就赶去那里,杀个措手不及。”
所有人沉默不语。
“我们忘了计算天数,甚至没察觉今天已是九月二十五日。秋分日是在两天前。秋分日。没错,就是你们想到的那个晚上。我看得出你们眼里的悲伤,在那个恶毒的夜晚,有支商队在附近扎营,他们为了庆祝,居然敢一边歌唱一边放烟火。当时你们也感知到了某些迹象。当然了,你们不可能像我和卡西尔一样,看到清晰的征兆,但你们一定联想到了。你们甚至会有所怀疑。恐怕你们的怀疑已经应验了。”
鸦群飞过光秃秃的岩石,发出嘶哑的叫声。
“所有迹象都表明一件事:希瑞可能已经死了。就在两天前,秋分日那天,她遇害了。而且就离这里不远——当时她孤身一人,周围都是怀有敌意的陌生人。
“所以我们能做的唯有复仇。血腥而残忍的复仇,关于它的故事将流传百年。每当入夜,人们将闭口不谈。而那些想犯下类似罪行的人,只要想到我们的复仇就会浑身发抖。我们会为他们树立恐怖的榜样!我们会配合福尔科·阿特维尔德大人的手段——那位聪明的、知道如何用绞刑架对付罪犯的福尔科大人。我们会竖起连他也将大为吃惊的威慑典范!
“让我们开始这趟地狱之旅吧!卡西尔、安古蓝,上马。我们沿奈维河往前,再前往高处的贝哈文。丹德里恩、米尔瓦、雷吉斯,你们走杉斯雷托山谷前往陶森特边境。你们不可能走错路的,戈尔贡山会为你们指明方向。回头见吧。”
***
希瑞摸了摸黑色的公猫,它已经回到沼泽里的小屋。它和所有猫儿一样,不喜欢寒冷与饥饿,对舒适的渴望最终压倒了它对自由的热爱。此刻它正趴在女孩的膝头,伸出脖子让她抚摸,发出愉快的呼噜声。
只是公猫对女孩的故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那是我唯一一次梦到杰洛特。”希瑞续道,“自我们在仙尼德岛的海鸥之塔分别之后,我就再没在梦里见过他。所以我以为他死了。但突然间,他出现在我的梦里。叶妮芙早就教过我,这种梦有预知和预言的性质,展示的不是过去就是未来。那是秋分日的前一天,在我忘记了名字的小镇上,在邦纳特囚禁我的地下室里,在他拷打我、强迫我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后。”
“你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了?”维索戈塔抬起头,“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我为自己的懦弱付出了代价。”她咽了口口水,“我屈服了。我恨我自己。”
“把你的梦讲给我听。”
“在梦里,我站在一座山上。一座高大陡峭、仿佛石刀的山峰。我看到了杰洛特。我听到他说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就像我真的站在他旁边。我记得自己想朝他大喊,告诉他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告诉他那些并非事实,而他遭到了严重的误导……他把一切都弄错了!我想告诉他,时间还没到秋分日,就算真到了,我也不会像他宣告的那样,在秋分日那天死去,因为我还活着。我想告诉他,他不应该指控叶妮芙,说她的坏话……”
她停顿片刻,摸了摸公猫,用力吸了吸鼻子。
“但我发不出声音。我甚至没法呼吸……感觉就像是溺水了似的。然后我醒了。我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关于那个梦的最后一段回忆,是三位骑手。杰洛特和另外两人在峡谷里策马奔驰,瀑布从山壁间落下……”
维索戈塔沉默不语。
***
如果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来到这座房顶塌陷的小屋前,透过窗扇的缝隙向内窥探,那么,借着昏暗的火光,他们会看到一位花白胡须的老人正在专注地聆听一个女孩讲故事。女孩的头发是银灰色的,脸颊上有道丑陋的伤疤。
他们会看到一只黑猫坐在女孩膝头,发出懒洋洋的呼噜声,希望女孩继续抚摸自己。这也让窜过房间的老鼠庆幸不已。
但这一幕无人得见。这座房顶塌陷、爬满苔藓的小屋坐落于佩雷拉特无边无际的沼泽里,深藏在迷雾之中。这里,没人敢来。
第六章
众所周知,猎魔人会受到痛苦、折磨与死亡的威胁。而在面对这类感受时,他们自己的内心却会涌现出堕落的喜悦,就像正派的敬虔之人在他的新婚之夜给妻子播种时一样。由此我们得出结论:猎魔人是违反自然的生物,是卑劣而邪恶的败类。他们全都来自最污秽、最黑暗的地狱深渊,因为只有魔鬼才会因痛苦和折磨而欣喜快乐。
——《怪胎,或对猎魔人的描述》 作者不详
他们离开通往奈维山谷的道路,改走捷径,穿过群山,在路况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加快速度。这条小径崎岖狭窄,周围满是奇形怪状的岩石,色彩各异的苔藓和地衣覆盖着石面。他们在两面垂直的山崖间穿行,时而看到或大或小的瀑布。他们骑马穿过峡谷和溪谷,越过横跨裂口的小桥,急流在下方远处泛起白色的泡沫。
棱角分明的戈尔贡山似乎就高耸在头顶,但他们看不到魔鬼山峰的最高点——覆盖天空的云朵和雾气将其彻底遮住了。这里是典型的山脉气候,仅仅几个钟头,天气就会变坏,下起令人恼火的毛毛雨。
等到夜晚降临,三人用急切的目光寻找牧人的小屋、废弃的羊圈,哪怕是个山洞也好,只要能让他们躲雨和过夜就行。
***
“雨好像停了。”安古蓝的语气满怀希望,“现在只是积水从屋顶的破洞滴下来而已。到了明天,只要运气好,我们就能赶到贝哈文,在镇子附近找间畜棚或者谷仓过夜。”
“我们不骑马进城吗?”
“绝对不行。骑马的陌生人太打眼。夜莺在城里有很多眼线。”
“但我们的计划就是拿自己当饵……”
“不行。”她打断道,“这计划很烂。我们一起行动只会惹人怀疑。夜莺是条狡猾的狗,我被捕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他耳中了。如果夜莺有所猜疑,那个半精灵也会知道。”
“那你的建议是?”
“我们绕过镇子,去东边的杉斯雷托谷口。那边有几座铁矿,我有个朋友在其中一个矿井里。我们去拜访他一下。谁知道呢,如果运气好,走这一趟肯定不冤。”
“你能说得再清楚点吗?”
“等明天,到了矿井再说。现在说会招来霉运的。”
卡西尔将几根桦木枝丢进火堆。雨已下了一整天,别的木材根本没法燃烧。但桦木枝尽管沾满雨水,却在发出几声“嗞啦”后,随即燃起猛烈的蓝色火焰。
“安古蓝,你是哪里人?”
“辛特拉人。那是个海边王国,就在雅鲁加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