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6:雨燕之塔 (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类型:
- 作者: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入库:05.29
猎魔人没再搭话。
“这叫威慑。”过了一会儿,福尔科·阿特维尔德续道,“在和盗匪的对抗中,这一点至关重要。你干吗把拳头捏得这么紧?我都听到你的指节噼啪作响了。难道你是个人道主义者?当然了,你有这余裕,因为你对付的生物杀戮时很讲人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我就没这余裕了。我见过被夜莺和他那伙人抢掠的商队和房屋。我见过他们是怎么强迫别人说出藏宝地点的。我见过没能满足夜莺、或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如何被他开膛破肚。我见过遭受更加残忍对待的人,而那群强盗只是为了取乐。安古蓝的命运触动了你,但她肯定也做过类似的事。她在夜莺的匪帮待了很久。假如她这次没能侥幸逃脱,就不会有人知道夜莺埋伏在贝哈文,而你也将以另一种方式遇见她。也许朝你背后放冷箭的人就会是她。”
“我不喜欢‘假如’。你知道她为什么逃离匪帮吗?”
“说实话,我不清楚,我的手下也没深究。不过人人都知道,对夜莺来说,女人只能扮演一种角色。如果他不能说服女人,就会使用暴力。另外还有代沟方面的问题,夜莺是个成年男人,而他的喽啰都是安古蓝这样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当然这些只是推测,事实怎样我又不在乎。容我问一句,你为什么在乎?为什么见到安古蓝,你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您的问题真奇怪。这女孩说有人要袭击我,说她从前的同伴接受了一个半精灵的委托。这事本身就让人不解,因为我从没跟半精灵结过仇,而这女孩知道我的同伴都有谁,连‘吟游诗人叫丹德里恩,女人留着短辫’的细节都一清二楚。正因为这些细节,我才会猜想这一切只是谎言或陷阱,如果有人抓住并质问那个养蜂人,就不难知道上周和我同行的都有哪些人了。然后您又安排了这场戏……”
“够了!”阿特维尔德一拳砸到桌上,“简直是胡说八道。你觉得我在演戏?为什么?就为欺骗一个猎魔人,好把你引进陷阱?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需要我这么大费周章?只有罪犯才会做贼心虚,猎魔人先生。只有罪犯!”
“那就给我另一种解释。”
“不对,是你该给我个解释才对。”
“抱歉。我只有这种解释。”
“我完全可以编个理由,”总督露出恶毒的笑,“但又何必呢?我就直说了吧。谁想杀你,为什么想杀你,我不在乎。别人为何了解你,甚至对你头发的长度和颜色都一清二楚,我也一点都不感兴趣。另外,猎魔人,我也没必要告诉你你将遭到袭击。我可以放你们离开,再用你们当诱饵吸引毫无防备的夜莺上钩。我可以盯着你们,直到夜莺把你们一网打尽,然后再坐收渔利。因为我只对他感兴趣。如果抓住他就必须牺牲你们?哈,那也没办法,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
他停了下来。杰洛特沉默不语。
“你要明白,猎魔人阁下,”短暂的停顿过后,总督续道,“我曾向自己发誓,要让法律支配这片土地。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尽我所能。因为法律不是法学理论,不是写满哲学论文的大部头,不是对正义的幻想,不是陈腐的道德与伦理词汇。法律是能安全通行的大道和小路。就算天黑,你也可以安然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你可以在酒馆和旅店上厕所,把你的钱包和老婆留在桌边。法律能让人安稳地睡到公鸡报晓。而对那些违法之人,等待他们的将是绳索、斧头,还有烧红的烙铁!这就叫杀鸡儆猴。违法之人必须受到惩罚,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和手段……嘿,猎魔人!我看见你不以为然的表情。你是不喜欢我的手段还是目的?我想是手段吧!批评别人的手段很简单,可你不想住在安全的世界里吗?喂,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想你有。”
“福尔科大人,”杰洛特平静地说,“其实我很喜欢您想象中的那个世界。”
“是吗?从你的表情,我可看不出来。”
“您想象的世界对猎魔人来说很完美,因为猎魔人在那里不愁没工作。你的世界没有法律书籍、法令文书和对正义的幻想,只有违法、混乱、专制、独裁者的自私、野心家的热忱、狂信者的盲目、自诩正义的残忍,以及复仇,残酷的复仇。你的愿景是个充满恐惧的世界,人们不敢在天黑后离开自己的家——他们怕的不是盗匪,而是法律的守护者。因为每次对盗匪进行大规模搜捕,其结果总是盗匪集体加入执法者的行列。你的愿景是个充满贿赂与陷阱、证人与伪证的世界,充斥着刺探与逼供、告发与害怕告发的世界。那样的一天迟早会来:蒙冤之人会被铁钳撕烂乳房,无辜之人会被绞死并刺穿。然后世界将被犯罪占据。简而言之,”他总结道,“那会是个让猎魔人如鱼得水的世界。”
“拜托,”福尔科·阿特维尔德停顿片刻,揉了揉皮革眼罩下的眼窝,“原来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你是猎魔人,杀戮的专家,可你同时又是理想主义者,还是个卫道士。这可真是个危险的预兆,猎魔人,这说明你越来越不适合这一行了。早晚有一天,你会犹豫要不要杀死某只吸血妖鸟,因为它也许是无辜的,因为你杀它也许只是盲目的复仇。而如果有一天——虽然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不管我怎么想,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有人残忍地伤害了你最亲近的人,我会重提这场对话,重提罪与罚的比例问题。也许到那时,咱们俩就没那么多分歧了。但在此时、此地,我们确实没必要讨论或思考这事。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个实际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你,亲爱的猎魔人!”
杰洛特微微扬起一条眉毛。
“虽然你嘲笑了我的手段和我对世界秩序的愿景,但我不怪你。我只会利用你,亲爱的猎魔人,来达成这一愿景。我重申一次:我向自己发过誓,要让所有违法者得到应得的惩罚,不放过任何一个。从集市上短斤少两的摊贩,到窃取军备品的小偷。强盗、扒手、窃贼、匪徒、‘北方之箱自由军’那帮自称‘自由斗士’的恐怖分子,还有夜莺。尤其是夜莺。夜莺必须受到惩罚,无论使用什么手段。而且我们必须迅速行动——抢在特赦颁布,让他逍遥法外之前……猎魔人,为了这次先发制人的机会,我已经等了好几个月。我必须确保他犯下错误,犯下自取灭亡的大错。还要我说下去吗?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我猜到了,但您还是继续说吧。”
“那个神秘的半精灵——也就是发起和煽动袭击之人——警告过夜莺,他说了关于猎魔人的事,他叫夜莺小心,避免自满、傲慢和炫耀的行为。我知道他有理由给出警告。但他的警告不会有任何意义。夜莺犯了个错。他要袭击的是一位事先得到提醒、有备而来的猎魔人,猎魔人就等着他下手呢。那天将是夜莺的末日。我要和你达成一项协议,杰洛特。你来做我的‘污点猎魔人’。别插嘴。协议很简单,义务和责任都很明确。你必须以夜莺为优先目标。至于我这边……”
他沉默片刻,露出狡猾的笑容。
“我不会再打听你们的身份。你打哪儿来,往哪儿去,我都不管。我不会问你的尼弗迦德语为什么几乎不带口音,狗和马又为什么躲着你。我会允许吟游诗人丹德里恩带着他那只装满笔记的皮筒。在夜莺死掉或被关进监狱之前,我不会把你的事报告给帝国情报部门。也许以后也不会,反正没什么好着急的,对吧?我会给你时间,外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前往陶森特的机会。那个荒谬的、仿佛童话故事一般的公国,就连尼弗迦德情报部门都不敢踏入他们的国土。在不久的将来,很多事都会改变。特赦将会颁布,雅鲁加地区的扩张或许也会结束,甚至有可能出现长久的和平。”
猎魔人沉默良久。总督遍布疤痕的脸上全无表情,双眼却闪现精光。
“同意。”猎魔人说。
“没有附加条件吗?”
“有两个。”
“理所应当。我听着呢。”
“首先,我必须花几天时间骑马去西边,去洛克·孟登湖找那些德鲁伊,因为……”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福尔科·阿特维尔德突然打断他,“你想愚弄我?去西边?人人都知道你们要去哪儿!包括在路上设伏的夜莺在内。你们要去南边的贝哈文,去奈维河与杉斯雷托山谷的交汇处,一路前往陶森特。”
“你是说……”
“我是说,德鲁伊不在洛克·孟登湖。他们差不多一个月前就离开了。他们穿过杉斯雷托山谷去了陶森特,现在正在鲍克兰接受安娜叶塔公爵夫人的庇护。那位公爵夫人对怪人、怪胎与传说中的生物情有独钟。她的小仙境很乐意收容他们那些人。你很清楚,猎魔人。别把我当傻瓜。别想欺骗我!”
“我没想骗你。”杰洛特慢吞吞地说,“我发誓,没这回事。明天我就出发去贝哈文。”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不,我没忘。第二个条件:把安古蓝交给我。我希望你赦免她,把她放出牢房。你的‘污点猎魔人’想要你的‘污点证人’。说吧,你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