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惊讶地盯着对方。她们经常会吵架,但艾雯从不曾这样责备过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手指还伸在蜂蜜罐里的女孩,从来没有!问题一定出在衣服上。现在她穿着见习生的衣服,又用了别人的面孔。她换回自己的面孔,又将衣服换成优质的蓝色羊毛裙。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一次又一次地率领妇议团让村议会降服的,这样的穿着让她找回了作为乡贤时的威严。“我很清楚自己不知道什么,”她声音刻板地说,“但那些艾伊尔——”
“你是否知道,你会梦到你自己进入了某个出不来的地方?梦在这里是真实的。如果你让自己堕入一场美梦,它就会陷住你,你会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死亡。”
“你能不能——”
“奈妮薇,在特·雅兰·瑞奥德里,梦魇潜行。”
“你能不能让我说话?”奈妮薇喊道,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凶狠一些,却仿佛夹杂着太多挫折恳求的成分。这不该是她的声音。
“不,我不会的,”艾雯坚定地说,“除非你想说一些值得听的。我说过了,这里有梦魇,我指的是真正的梦魇,奈妮薇。当有人带着梦魇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时候,它就会真的出现在这里。有时候,做梦的人离开了,而它却还会活在这里。你就是不明白,对不对?”
突然间,一双粗糙的手掌抓住了奈妮薇的胳膊,奈妮薇向两侧望去,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两个衣衫破烂的高大男人将她举到了空中,他们的面孔都已经溃烂成一团腐肉,张大的嘴里,在两排黄色的尖利牙齿之间,不停地有黏液流出来。奈妮薇拼命想把他们消除掉,如果智者可以这样做,她一定也可以。一个男人撕掉了她的上衣,如同撕碎一张羊皮纸;另一个男人用满是硬皮的手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奈妮薇向他转过脸去,随后他张开口,向奈妮薇凑了过去。奈妮薇不知道他是要吻,还是要咬,她就算是死也不要这个男人得逞。她向阴极力扑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因为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却没有一丝怒气。粗硬的指甲扎进了她的面颊,让她的头一点点向那张嘴靠近。这一定是艾雯干的,一定是艾雯。“求求你,艾雯!”她的声音变成了彻底的尖叫,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了,“求求你!”
两个男人——或者是怪物——消失了,奈妮薇的双脚落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能做的只有颤抖和哭泣。她匆忙地修复了衣服的破损,但那些长指甲造成的伤痕还留在她的脸颊和胸口上。在特·雅兰·瑞奥德,衣服很容易就能复原,但发生在肉体上的改变……她的膝盖剧烈地颤抖着,让她连保持站姿都很吃力。
她有些希望艾雯可以安慰一下自己,而且这是第一次,她愿意欣然接受,但对面的女子只是说道:“只是梦魇就已经很糟糕了,但这里还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那些是我做的,我也消除了它们,但我刚刚才发现,即使是我,在消除它们的时候也会感到吃力,况且我没费力气去维持它们,奈妮薇。如果你知道如何消除他们,你也可以做到。”
奈妮薇恼怒地抬起头,连脸颊上的眼泪都不去擦。“我可以让自己离开这里,到雪瑞安的书房,或者是我的床上去。”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任性的意思,她当然不会像个任性的小孩。
“但你要先能够保持冷静,”艾雯不置可否地说,“不要摆出那副任性幼稚的模样,你这种样子看上去真傻。”
奈妮薇瞪着对面的这个女人,但这个动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起作用,艾雯并没有同样冒着火气和她吵架,她只是扬起了一侧的眉弓。奈妮薇只好改变了话题:“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出和史汪·桑辰有什么关系。”
“是的,完全没有。”艾雯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表示同意,“我明白为什么我只能从我在初阶生区的老房间开始了,不过,我想有时候人们确实会尝试一些新东西。”
“我说的重点就是这个。”奈妮薇耐心地对她说,听起来一点也没有任性的意思,她不会看起来像个任性的小孩。一切都这么荒谬。“布置这个房间的女人,和这个房间的主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看看那些画,我不知道那三幅连续的画面讲的是什么,但你一定能看出另一幅的意思。”在那场战争爆发的时候,她们两个全都在法美镇。
“邦雯,应该是,”艾雯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从没有认真上过课,那三幅画面讲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那是什么,还是另外一幅比较重要。”她只要认真听黄宗两仪师的讲授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废话。“在我看来,把那幅画挂在这里的女人是想提醒自己,兰德有多么危险,如果史汪·桑辰因为某种原因而与兰德对立……艾雯,这比她想让伊兰回白塔更加糟糕。”
“也许,”艾雯明智地说,“也许这些文件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你检查这里,等我检查过莉安的桌子再回来帮你。”
奈妮薇气愤地瞪着艾雯离去的背影。你检查这里,竟敢这么说!艾雯没有权力向她发号施令。她应该立刻跟过去,用坚定的声音提醒艾雯这一点。那你为什么还要像块石头一样待在这里?她又恼怒地问自己。检查这些文件是一个好主意,在房外和在房里检查也没什么差别。实际上,玉座的桌子上很可能会找到更重要的线索。她又嘟囔了几句应该好好教训艾雯一顿之类的话,然后才向那个厚重的雕花写字台走去,每走一步都要踢一下她的裙子。
除了三个纹饰华丽的漆匣之外,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匣子的排列整齐得让人难受。奈妮薇还记得可以在这种匣子上设下的陷阱,所以她想象出一根长棍,用它挑开第一只匣子的铰链。这是一只金绿两色的匣子,上面画着涉水的苍鹭,只不过是一个文具匣,里面放着钢笔、墨水和细沙。下一个是最大的那只匣子,上面画着卷曲盘绕的镶金红玫瑰。匣子里有二十几件精致的象牙和绿松石雕刻,雕刻的形象是人和动物,全都被放在淡灰色的天鹅绒上。
第三只匣子上画的是在蓝天白云间鏖战的金色苍鹰。当奈妮薇打开第三只匣子的时候,她注意到前两只匣子已经重新关上了。这里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梦的世界的一切总是倾向于和醒来的世界保持一致,所以如果从一样东西上移开视线,过一会儿再去看它,它也许就会发生一些变化。
第三只箱子里放着文件,奈妮薇消去了长棍,小心拿起最上头的一份文件。上面工整地签着“两仪师裘丽恩”的字样,奈妮薇将这份文件匆匆扫了一遍,里面的内容是裘丽恩谦卑地请求进行一系列苦修,苦修的内容让奈妮薇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当然,这种事只和裘丽恩有关。文件的最后有一个潦草却棱角分明的“同意”,当她要将这份文件放回去的时候,它消失了。那只匣子也恢复成闭合的状态。
叹了口气,奈妮薇将它再次打开。里面的文件看上去有了些变化。抓住匣盖,她将文件逐一拿出来,尽量飞快地阅读着。有时候,她还在把一些文件和报告拿起来的时候,它们就消失了,有时候则消失在她读到一半的时候,即使有称呼,也只是简单的“可敬的吾母”。有一些文件是两仪师写的,另外一些则来自于各种头衔的贵族,或者是根本没有头衔的人。没有一份文件看上去和她要搜寻的线索有关。沙戴亚的军队元帅和他的军队失踪了,泰诺比女王拒绝和白塔合作。奈妮薇努力读完这份报告,却发现报告中好像认为它的阅读者知道为什么元帅会不在沙戴亚,以及女王到底要怎样和白塔协作。没有最近三个星期以来坦其克宗派眼线的报告,这是奈妮薇查到的最有用的线索。一些伊利安和莫兰迪之间的冲突正在缓和,培卓·南奥声称这是他的功劳。即使只看到了寥寥数行,奈妮薇也能看出书写者咬牙切齿的神情,毫无疑问,不论是不是会半途就消失,这些文件都很重要,但对她却全无用处。她刚刚开始从一份报告上看到“可疑的蓝宗姐妹在聚集”的字样(上面确实是用“可疑”一词),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呻吟,“哦,光明啊,不!”她立刻就冲出了房间。
在冲出去的时候,她让手里出现一根粗大的钉头棒。到了门外她却发现那个女孩并没有遭到什么攻击,却只是站在撰史者的桌子后面,盯着眼前的虚空。不过艾雯的脸上确实显示出恐惧的表情,奈妮薇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艾雯并没有危险,也没有受伤。
看到奈妮薇冲出来,艾雯愣了一下,然后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奈妮薇,爱莉达现在是玉座了。”
“不要傻了。”奈妮薇轻蔑地说,但她身后的那个房间,确实不像史汪·桑辰的风格……“你在胡思乱想,一定是你在胡思乱想。”
“刚才我的手里还有那张羊皮纸,奈妮薇,上面签着‘爱莉达·德·艾佛林尼·亚洛伊汉,封印的监守者,塔瓦隆之焰,玉座’,上面还盖着玉座的印章。”
奈妮薇的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史汪出了什么事?艾雯,白塔不会废黜玉座,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三千年以来,只有两名玉座被废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