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们窃窃私语。她们都听说过阿奇奶奶的大名。
“再说我自己也有一双结实的靴子。既然我不会在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床上睡觉,那么我也不会穿她的靴子。”
奥格奶奶咯咯笑起来:“那么下次我到小屋去,就把它们带走,蒂凡尼。我记得艾斯米的靴子,我认识一名年轻女巫,给她穿上正合适。”
“说到年轻的女巫,”蒂凡尼继续说,“蒂克小姐为我招收了几位很有潜力的年轻姑娘。我想把她们送到山区去接受正式培训,可以吗?这样将来我在白垩地也有个帮手。”
女巫们纷纷点头。正该如此,因为这就是女巫的培训方式:年轻的姑娘们——南希·阿普莱和贝奇·帕顿——将向资深女巫学习这个行当的入门技术。
蒂凡尼深吸了一口气:“我建议,由乔弗里代替我,接管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小屋和农场。”她一边说,一边看了奥格奶奶一眼,奥格奶奶向她眨了眨眼。
蒂凡尼瞥了一眼伊尔维吉太太,惊讶地发现她点了点头,说:“他是个既优秀又正派的年轻人,我们都见识过他的本领,如今我们生活在铁路时代,或许也该把过去的习惯改一改了。没错,我同意由乔弗里先生接管威得韦克斯奶奶——蒂凡尼在兰克里的农场。他虽然不是女巫,但他也不是一名普通的杂工。”蒂凡尼看出伊尔维吉太太在动脑筋,蒂凡尼相信,自己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房前屋后一定也会有个小伙子。
奥格奶奶大声地说:“你管他叫什么来着,蒂凡尼?平息者?我们就沿用这个称呼怎么样?”
不过,玛格丽特还有话要说:“维伦斯听说了乔弗里和老先生们的事迹。”她说道,“他觉得应该给乔弗里一些奖励。我正好有个合适的主意……”
于是,几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斯威福勋爵惊讶地看见自己的三儿子正神采奕奕地骑着马沿着漫长的车道向自己走来,他身边跟着一位传令官【82】,印有兰克里王室徽章的三角锦旗迎风飘扬。梅菲斯特背上披着一条天鹅绒马甲,上面印有同样的徽章。
“王室特派使者,乔弗里·斯威福到访,特此通告!”传令官大声通报,并举起小号吹奏了一段乐曲。
乔弗里的母亲喜极而泣,而他的父亲却气得怒火中烧——技巧再高超的平息者在他这里都不起作用——他此时不得不向这个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儿子鞠躬致敬,因为谁也不能违抗王室的旨意。
不过,乔弗里的来访还有一个目的。在接受完鞠躬礼、屈膝礼之类王室特派使者理应接受的礼仪之后,乔弗里笑呵呵地看着大家说:“父亲,我有一个好消息!我们从前长年住在乡下,难免会觉得城里人不够重视我们,不过我向您保证,从现在起,不会再这样了。最近在……养鸡行业有一项重要的改革。安卡·摩波的一些年轻人——他们的父母很有权势,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他用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鼻子,暗示父亲可能认识这些有权势的父母,“他们认为,我们不必再为了保护自己养的鸡而猎杀狡猾的列那狐先生了。”他笑容满面地说,“他们设计了一种能够抵御狐狸的新式养鸡场。至于您,父亲,您就是那位最最幸运的土地所有人,由您来试用这种新式养鸡场。”
他父亲被气得语无伦次,这时乔弗里的哥哥休突然欢呼起来:“好啊!”他这样做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觉得应该有人给点反应。乔弗里环视四周,看见了母亲的面容。她平日的神情像是被生活践踏了太多次,仿佛正等着人去欺负她,而此刻,她却昂首挺胸。
“哈罗德,我们的儿子太了不起了,就连国王也器重他,把他当朋友。”她自豪地说,“不许你瞪我,哈罗德,我今天一定要把心里话说出来。而且,连兰克里王后都邀请我去做客呢。”她得意地补充道。
梅菲斯特咩咩叫了一声,乔弗里的父亲转身气呼呼地走了,山羊也转过头来,从不留情的蹄子正好瞄准斯威福勋爵的屁股。紧接着它放了一个响屁——就连勋爵摔了个狗吃屎也没能掩盖它的屁声。
“它还真是一头粗俗无礼的山羊。”乔弗里低声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麦塔维士说。
这位上了年纪的马童回头看了看:“而且你父亲还不敢动它一根毫毛。”他眨眨眼睛说,“只要它身上披着那件高级马甲,就不行。”他吸了一下鼻子,“不过,我说,梅菲斯特的气味真是呛鼻子——它比我印象里还要更臭。”
“是的。”乔弗里说,“不过它会爬树,会用厕所,还会数数,它真是个奇特的动物。它能把阴天变成晴天,不信你看看它的眼睛就知道了。”
麦塔维士看了一眼,又连忙移开了目光。?
后?记?白垩地的低语
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蒂凡尼从农场牵出一匹马,来到农场后面的山上。此时正值初秋,天朗气清,湛蓝的天空中传来秃鹰的鸣叫,远处可以望见兰克里的群山——即便在这个时节,山顶仍然盖着积雪。
无论天气如何,这片草原上时常有绵羊漫步。这个时节,半大的羊羔欢腾跳跃,互相追逐玩耍,母羊则在附近吃草。熟悉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对绵羊和牧羊人来说,这里是一处圣地——这是阿奇奶奶长眠的地方。
她曾经的小屋如今只剩下铁制的车轮和带烟囱的大肚子炉灶还依稀可见,尽管如此,这片土地仍然是一片圣地:每当蒂凡尼觉得被生活压得无法承受时,她总会到这儿来看看。在这里,风儿永不停息,她也觉得自己又有了应对困难的力量。
在马儿的帮助下,她用一根结实的绳子把生锈的车轮从泥土里拖了出来,仔细地涂上油,又组装在一起。罗伯·无名氏主动帮忙,却被她拒绝了,只好一脸不解地在旁边看着她,嘴里还咕哝着他的誓言,以及他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誓言。
第二天,蒂凡尼前去拜访附近的木匠布洛克老先生。她小时候,他曾经给她的娃娃做过一个小房子,如今她需要一座更大的房子。
他见到她十分欣喜,不过当他听清了她的来意之后,很是惊讶。
“布洛克先生,我想让您教我做木匠活儿。我要自己建造一座小木屋——一座牧羊人的小屋。”
老木匠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主动提出帮忙:“你是一名女巫。”他说,“而我是一名木匠。这样的小木屋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做好。你的奶奶对我全家都很好,而你也帮助过我的姐姐玛格丽特。我很乐意为你造房子。”
然而蒂凡尼很坚决:“您真是个好人。”她说,“但是这座小屋必须由我自己来造。它是我的小屋,从头到脚都是我的,我要把它安放在百灵鸟起飞的地方。我依然是一名女巫,但我将在那里生活。”我将独自生活,她心想,至少目前如此,至于未来怎样,谁也无法确定……她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是普莱斯顿的上一封信,她已经反复读了许多遍。
于是,蒂凡尼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每天晚上都去学木工。她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在阿奇奶奶的墓地附近建起了一座新的牧羊人小屋。
木头房门前有三级台阶,门口钉着一块马蹄铁和一撮羊毛——那是牧羊人的象征,拱起的屋顶之下是她起居的小房间,里面有她造的床、小橱柜、几个木架子和一处用来放置盥洗盆的空间。从床上透过小窗往外看,可以望见草原和远处的地平线。她在这里可以看见日出、日落,还能看见月亮的阴晴圆缺——日常景致自有其独特的魔力。
她从自己在农场的房间取来了被褥和其他一些行李,让农场的老马驮在背上,向父母告别后,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朝山上走去。
“孩子,你确定真的要这样做吗?”父亲说。
“是的。”蒂凡尼回答。
母亲哭起来,递给她一床新被子和一个新烤的面包,正好搭配蒂凡尼这天早上制作的奶酪一起吃。
走到半山腰处,蒂凡尼回头看了看山下的农场,只见父母依然挽着手。她向他们挥挥手,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这是漫长的一天。日子总是很漫长。
这天夜里,她在小屋里铺好床,到外面去拾了些柴火。白猫那谁紧跟在她身后。
白垩地的条条小径,蒂凡尼早已烂熟于心。她多年前就曾跟随阿奇奶奶将它们一一走过。就在她走到丘陵顶部的树林时,蒂凡尼看见一个黑暗的人影在树木间走动。
不是一个人。远远看去,似乎有两个身影,两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在她们身边,对她们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点头、每一声口哨都全神贯注的,是两只一溜小跑的牧羊犬。
是威得韦克斯奶奶,蒂凡尼心想,她和阿奇奶奶并肩前行,身后跟着雷鸣和闪电。她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你是牧羊人的王冠,姑娘。你是牧羊人的王冠。
其中一个身影抬眼一望,简短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另一个则停下脚步低头致意。蒂凡尼也带着敬畏之情,庄严地向她鞠躬致意。
接着人影便消失了。
走回小屋的路上,蒂凡尼低头看了看白猫,突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对它说:“那谁,威得韦克斯奶奶在哪里?”
白猫停顿了一下,接着长长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说:“喵——无处不在。”接着它呼噜了一声,似乎和普通的猫没什么两样,又把坚硬的小脑袋靠在蒂凡尼腿上揉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