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常出没于铁路施工地附近的人很容易辨认。他(很少是女人)通常会把实用的钉子放在旧果酱罐里,把各种润滑油和链条齿轮的优缺点挂在嘴边,有时路过的人还会听见一句低声的“我下周就能给你搞来”。说话的人往往是一副深谙其道的表情,通常一只手指还会从侧面敲敲自己的鼻子。
要是有人需要某些物件,好吧,总是有人——通常是个矮人——清楚每种东西的位置,而且通常都在阴森漆黑的桥洞的最里面。等他把来人所需要的物件翻出来,外人可能会说这根本就是一块废品,然而在桥洞底下,这件废品不知怎的,恰好就成了买家非常非常想要的东西——没人说得清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物件仿佛一直在那里等待合适的人逛进来。
矮人史若克和戴夫的著名扫帚作坊如今搬到了一排桥洞的第二个洞里。在它前面的乐器店不断用古怪的噪声骚扰路人的耳朵,在它后面的挽具铺里,未经处理的皮革的味道直冲鼻孔。
蒂凡尼与乔弗里相继走进作坊,迎上前来的是戴夫。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一两年以前曾来过店里,提到了她与菲戈人熟识【51】,让他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一旦矮人的作坊跟菲戈人沾边,唉,那他们基本可以卷铺盖回到深山里的老家去了,随身还要带上一把大斧子。
蒂凡尼发觉戴夫的眼神四下扫视:“别担心,我没把噼啪菲戈人带来。”她虽这样说,却很清楚实际情况不见得如此。尽管她已经叮嘱罗伯·无名氏,这是巫婆自己的事情,他跟其他的菲戈人也发过誓不会跟着来,但谁也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一个菲戈人悄悄钻进她的扫帚枝,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挥舞着大木棍高喊“天啊!”。不过当她说到他们没有跟来的时候,她听到矮人舒了口气,几乎要笑出来了。蒂凡尼闪身躲过一滴从桥洞顶部滴下来的液体,说道:“这位是乔弗里,我们这次来是为了给他配一把扫帚。”她看看旁边的一排桥洞,“说实话,你们的新作坊可不太好找。”
戴夫上下打量了一番乔弗里。“这里对我们更有利。”他说,“进货更方便。而且便于我去看望我的老母亲,尽管路程还是很远。”桥洞上驶过一列火车,喷吐出的烟雾几乎笼罩了矮人和乔弗里,等蒂凡尼再次看清他们的时候,脸上沾满煤灰的戴夫已经想好了什么样的扫帚才适合这个小伙子。“一把三号扫帚,我想。”他说,“我想我们正好有存货。这是最高档的扫帚,你知道。木材是从兰姆托山区运过来的。这种木材尤其适合巫师。”他捋捋胡子,掸去鼻子上的灰烬,绕着乔弗里走了一圈:“你想接受培训,成为一名巫师是吧,小伙子?”
乔弗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了看蒂凡尼,他该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想做女巫吗?
“不是。”蒂凡尼说道,她内心的女巫令她替乔弗里答道,“我的朋友是一名‘平息者’。”
矮人挠挠他的铁头盔,盯着乔弗里看了看,说:“哦,他们都做些什么呢,小姐?”
蒂凡尼想了想说:“目前乔弗里只是为我帮忙。因此,先生们,他需要一把扫帚。”她手里拿着两把扫帚,除了她自己的之外还有一把,她把多出来的那把扫帚拿了出来,“但我们并不想要一把新扫帚。”她说,“你们知道,我们女巫喜欢把扫帚代代相传。好吧,我这里有一把扫帚,我想只要稍加修理,它一定会很适合我的朋友。”
听见“修理”二字,史若克从作坊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像是受了冒犯:“修理?”他哼了一声,仿佛拒绝他们打折的扫帚就是错失了一生中绝无仅有的良机,“你想让这个小伙子骑着二手扫帚步入职场?”这时他看见了那把扫帚,吃惊得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地扶着他的后背。
“那是……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扫帚。”他说,“那把扫帚非常有名。”
“对你正好是个挑战。”蒂凡尼机敏地说,“难不成你们两位先生不能担此重任?那我就去找其他人……”
“哦,别着急嘛。”史若克说着,摘下头盔,用一块羊毛巾擦了擦额头。他点燃烟斗,思考了一会儿,审视着面前的扫帚。
“不胜感激。”蒂凡尼说。
史若克习惯性地发出啧啧声。“好吧。”他终于慢慢地说,“我可以把骨架换掉。或许可以换上新的扫帚柄?”
“可以换成我们的男士扫帚柄。”戴夫敲敲自己的鼻子,补充道,“你知道的,带有……特殊的凹陷,专为……脆弱部位设计。小伙子骑上它,可以飞得更加顺畅。”
“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这把扫帚。”史若克说,“把它好好修补一番。可是山里那些矮人说,威得韦克斯女士总是想,呃……”
“将就着补一补。”戴夫接过话茬儿,他皱起眉头,像是被这个词给刺痛了。
“好吧。”蒂凡尼说,“我和她不一样,但是跟女巫交朋友总没有坏处。”她甜甜地一笑,继续说,“我现在很想交个朋友……不过,过一阵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就在这时,又一列火车从头顶呼啸而过,空中翻滚起烟雾和煤灰,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威得韦克斯女士的确是一位很有权势的女士。”噪声平息后,史若克小心翼翼地说。
“而且我听说她从来不付钱。”戴夫恼火地说。
“我有钱。”乔弗里说。他一直没有出声,任由蒂凡尼替他做主,不过,这毕竟是他的扫帚。
蒂凡尼看见矮人微笑着抬起头,史若克几乎忍不住要搓动双手了。
“他的钱不多。”她立刻说,“而且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花钱——我答应过他,我会替他料理这件事。好了,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会怎么做。这个钱我会用人情债来还。”人情债是矮人们心照不宣的货币。为什么要浪费黄金呢?人类有时称这种“人情债”为“报恩”,价格则视情况而定。女巫的人情债尤为值钱,这一点蒂凡尼很清楚。“听我说,”她继续说,“这把扫帚没那么糟。”
史若克一屁股坐在一口装满扫帚枝的箱子上【52】。“真巧,你要用人情债付钱。”他缓慢地说,“我的腰痛得快受不了了。这是做这行的职业病,你知道的。你能帮我想想法子吗?”
“好吧。”蒂凡尼说,“坐着别动。”接着她走到他身后。他微微扭动几下,满脸惊异地挺直了腰杆儿。
“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你的痛苦取走了。”蒂凡尼说,“现在它成了我的痛苦。你能忍受这样的痛苦,我要向你致敬才行,我得承认,这种疼法真要命。现在我让它悬浮在空中,就像用绳子牵着一条狗。”矮人们自然而然地抬起头往空中看,好像以为空中会有一个写着“疼痛”的大气泡,可空中只是滴下了一大滴油腻腻的东西,直接落进了戴夫的络腮胡里。
“这些桥洞里有石匠铺吗?”蒂凡尼看着矮人摘下头盔,在胡子里翻来找去,问道,“要是他想把大石头破拆成小块,我可以用这股疼痛来击碎它!”她赞赏地看看那顶头盔,“用它也可以。”她继续说。
戴夫把头盔放在地上,她将疼痛释放进钢铁当中,头盔被击出一处凹陷,蒸汽喷薄而出,与头顶的火车蒸汽混杂在一起,把矮人吓了一跳。
人情债付完了。就这样,腰疼消散一空的史若克——一个腰杆儿笔直、精神勃发的全新的史若克掏出了工具。他看看乔弗里,又看看那把旧扫帚,准备施展他的独门魔法。
“你习惯怎样的穿着呢,先生?”他突然问道。
乔弗里十分摸不着头脑:“我一般一边穿衣服一边朝窗外看。”
矮人们吞吞吐吐地告诉乔弗里,这里的“穿着”的特殊含义。
“啊,原来是这样。”他说,“我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史若克大笑着说:“好吧,这样就差不多了。现在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我敢说,等你明天抽空到这儿来时,我一定能让它飞得非常棒。”
他们离开矮人们的作坊,蒂凡尼告诉乔弗里他们接下来要去拜访普劳斯特太太——一位喜欢在城市里生活的女巫。她来到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巫的店铺——位于第十鸡蛋大街的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正好可以让乔弗里开开眼界,蒂凡尼想。既然他决心走上女巫的道路,那么,说不定他以后也用得上这家店里的商品——许多年轻女巫十分青睐普劳斯特太太出售的假骷髅头、坩埚和假疣子,通过这些东西为自己打造良好的职业形象。对于那些亟待帮助的人和被生活击入谷底再也爬不起来的人来说,唉,一位拥有特定相貌的女巫往往可以起到关键作用。合适的外表会让人们对她们深信不疑。
普劳斯特太太——一位天生长着女巫该有的鹰勾鼻、蓬乱头发和黑黢黢牙齿的女巫,则不必往自己脸上增添任何让女巫变丑的装饰品。她听见了廉价的坟墓模型在店门打开时的呻吟,便过来招呼他们。
蒂凡尼笑起来:“这是个新玩意儿。”
“哦,没错。”普劳斯特太太说,“卖得飞快。见到你很高兴,阿奇女士,敢问这位小伙子是?”
“这位是乔弗里,普劳斯特太太,我们到城里来是为了给他配一把女巫的扫帚。”
“真的吗?男孩子?女巫?骑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