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劝说定正息怒,使助友安然退下的武田左京亮信隆,原是上总厅南的城主。起初信隆错误地与那蟆田素藤结为酒肉之交,从去岁至今春,素藤因与里见有怨而叛变,在馆山举起叛旗时,信隆也因与素藤交往密切恐难免罪,便与其友真里谷信昭、千代丸丰俊等,各自据城顽抗。当与讨伐军的大将堀内贞行、杉仓直元、堀内贞住等交战时,真里谷信昭变心,做了讨伐军的内应,立即被击败。丰俊被擒、信隆好歹逃命,与漏网的士卒一同经水路,逃往相模路。甲斐国主武田信昌是他的本家,他便悄悄去府城,向信昌告知他的不幸和没落的原因,他们主仆便寄居在那里。这年冬季十一月,扇谷和山内两管领,想讨伐安房里见,催促甲斐的武田派兵增援。然而信昌因扼制北条长氏,不能亲自出征。但至少也应由其本族中可胜任的代理速去五十子城聚会。可是信昌随便答应,并不着急。召集老臣甘利尧元等商议该如何对付此事。尧元奏道:“那里见义实和义成父子是当今罕见的良将,众人皆知。何况前年旅居我国,国主也曾见过的犬冢信乃和犬山道节乃智勇双全的豪杰,您是知道的。如今他们兄弟八人都已侍奉里见,据说很受重用,这个消息很确切。因此犹如猛虎添翼,实乃劲敌,而管领以乌合之众想消灭里见,焉能取胜?我家幸有扼制北条的任务,可不派士卒,且观其成败。”他毫无顾忌地陈述己见,武田信隆拦阻他的话,而对信昌奏道:“甘利之议,虽然有理,但不派兵参战,两位管领必然怀恨。请借在下三百名士兵,代替国主去五十子城。到那里之后既不帮助两位管领,也不归顺里见。在下个人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厅南城,使该城仍归在下所有。请准此议。”他这样小声地请求,信昌听了很诧异地说:“你以我名义去五十子城,既不帮助两管领,也不归顺里见,而要收回原有的城邑厅南,这究竟是怎回事,我不大明白,你再详细说说。”信隆答道:“计策应该保密,到时候随机应变,尽在我心中。如事情不成,为您惹了祸的话,在下将刎颈以谢罪。机会难得,时不再来。就请允许了吧。”他向天地明誓苦苦哀求。信昌还是犹豫不决。他又征询尧元的意见。尧元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人前不择友,以致丢掉城地,流落了一年。然而他有雄心,而且有义气、有智谋。如果不是施奸计做坏事就答应他吧。倘若对本家恩将仇报,不利于国主而不义的话,则是自作自受。若侥幸成功,我们没作什么帮助,而亲族能得以衣锦还乡,回归旧城,我们何乐而不助之?可先给他二三百军兵且去五十子城。不是一举两得吗?”信昌听了说:“我也是这样想。那么就从其愿吧。左京〔指信隆〕 ,你一定要谨慎从事,切不可疏忽莽撞。”他这样恳切告诫后,给他三百名精兵。信隆欣然谢恩告辞,与从上总带来的十四五名士兵,一同离开甲斐府,故意在途中耽误些时日,于十二月初五清晨,在五十子城的众将去行德和国府台出征后,他才赶到。他参见定正托词陈述了迟到的缘故。定正对此未予追究,心里在想:“武田信昌有扼制西方的任务,他的增援已是额外负担。而且这个信隆原是上总的厅南城主,据说因被里见攻陷了城池,现寄身在甲斐的武田属下。因此他对安房、上总了如指掌,并与义成有怨,所以在临敌时必对自家有很大帮助。”所以他便将信隆暂且留在身边,想通过对他的咨询了解安房、上总的地理和城邑的多寡强弱。所以今天助友代替父亲大胆谏言,慷慨激昂,言辞激烈,定正怒不可遏,在盛怒之下想亲手斩了助友,被信隆劝阻很快消气了事,也是因为有上述关系。虽说是乱世,但笑里藏刀,饭内藏针之事还是有的。信隆的胸中究竟藏的是善恶邪正,现在连鬼神尚且难以知之。
(1) 内管领在镰仓幕府的初期是掌管家务的重臣,后期则成了辅佐将军执权的摄政。
第一六〇回 看守相挑两枝花 名将容纳内应质
却说定正在五十子城的海滨,聚集了许多战船,大石宪仪奉命进行了检阅。从柴滨到大森、六乡一带的海岸停靠着大小战船一千一百多艘,其中特大的战船有数十艘。装着柴草和火药,由宪仪的家臣仁田山晋六武佐掌管,派人夫去搬运柴草往船上装。这个地方名副其实是富有柴草的地方。因为当时柴滨的渔人,从冬十月初到年末,就靠打捞海苔为生。从岸边到海面十来丈远的水中插着树枝,如同树篱笆一般,随着波浪漂来的海苔便挂在树枝上,渔民们打捞海苔晒干,便成了当地的名产,又称之为紫菜。它的味道好,是他乡海苔之所不及。把打捞海苔用的树枝,当地方言称做希比(ひび) 。最近有人作了首狂歌〔此人是越谷吾山〕 :
日夜奔忙捞海苔,以备年礼赠紫菜。
作者按:歌中的希比(ひび) 是日日夜夜之意。洋中的海苔随浪漂来,每日挂在树枝上,所以便把树枝之意的柴(しは) 字,称做日日夜夜之意的日日(ひび) 。将此地称之为柴滨大概就是来源于这柴字。在《回国杂记》中,道兴准后在柴滨所咏之歌中有这样的句子:
渔人舟中积树枝。
这就是在现今的芝滨之事。它的本名是在《更级日记》中所说的建柴浦。建柴就是插树枝之意,这便是最早的证据。还有太田道灌在《平安纪行》中有咏芝浦之歌:
芝浦夜寂静,草坪晨露深。
马蹄踏熟路,天空见黎明。
昔日柴与芝通用,都读做西巴(しば) 。从前的柴滨,岸边都是沙滩,不会有什么草坪。把柴咏作芝(注:取草坪之意) ,是歌人的比兴,实际不一定如此。又按距柴滨不远有个叫日比谷(ひびや) 的地方,大概是从前每日从这里伐树枝而被称做日日谷(ひびや) 吧。待发现其他正确证据再另志之。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说明昔日在柴滨多柴罢了。
闲话少叙,却说十二月初六拂晓,音音和曳手船被顺风吹到了柴滨,呼唤往船中搬运柴草的人夫说:“我们是偷偷从安房来的,是管领的亲戚,求见你们老爷,请禀报一声。”大家很惊讶说:“是安房来的吗?”跑去禀报了仁田山晋六。晋六也很吃惊,先将船截住,夺去她们的桨和橹,用许多船将她们的船围起来,带着士兵来到船边。只见那两个女人,一个年约六十多岁,是个卑贱的老媪。另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容颜艳丽,可惜大概是个孀妇,发髻剪掉梳了两个绾。此外船上没其他人。晋六这才稍微放心,对音音等道:“老婆婆,你是安房人吗?在这个时候,到敌地来做什么?我是扇谷将军麾下的诸侯、本国大冢城主大石石见守宪重的重臣、郎君源左卫门宪仪手下的仁田山晋六武佐。我想你们是被风吹到这来的吧?不然便是回这里的家乡吧?”音音听了说:“不,我们不是那种人,是为故主做内应派来的密使。”她便把千代丸丰俊之事和在临战时,丰俊想叛变烧毁里见的战船等等,煞有介事地小声告诉给晋六,然后她接着说:“千代丸的余党潜伏在安房的虽然有一百十几名。然而现在如不是女人,就是渔船也不准出海,不得已便派我等来办这件大事。我丈夫和儿子都在今春的战斗中阵亡,所以我们婆媳都守孀。我名叫樋引、媳妇叫卧间。请您将此事转报主君。”她如此拜托后,曳手又做了些补充,编造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晋六听了说:“原来你们是早就听说的上总的败将、千代丸的余党呀!如果你们没有说谎,一定带来了他给本家做内应的书信。快拿出来吧!”音音听了面带愧色地说:“方才因为慌张,把这个忘了。即使没有书信,我们也绝不是撒谎。”晋六听了忙说:“你住口!你们这骗子手,就会饶舌。纵然是女流之辈,好丢东忘西,可是有不带降人背叛的降书前来禀信的蠢人吗?你们定是里见的奸细。士兵们,把她们绑起来,别让她们跑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喊着。五六个年轻的士兵应声跳上船去,也不听音音和曳手的分辩,用捕棍打了她们几下,正撕掠着想将她们绑起来,这时从前方来了一艘快船,扬帆破浪疾如飞箭一般,陡然来至跟前。那船中不过男女四人。站在船头的一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仁田山晋六的同伙,日前派往安房去做奸细,呆在那里的天岩饼九郎。饼九郎登时慌忙拦阻道:“你们且莫动手,请等等!”晋六惊讶地不知是为了什么,制止士兵且等一等,这时那船已扑通一声靠了岸。饼九郎急忙上岸,同站在那里的晋六一边窃窃耳语,一边指着友胜和妙真、单节,禀报事情经过,这时天已经亮了。
却说大石源左卫门尉宪仪为了检阅聚集在这里的战船,带领五六十个士兵骑马从五十子城来到这里。仁田山晋六和天岩饼九郎急忙迎上去,说:“有事禀报。”宪仪听了,下马坐在马扎上。当下晋六禀告了有人来为千代丸丰俊请降之事。饼九郎接着禀报了他再次带来了丰俊的来使、滨县马助及其母妹之事;同时详细述说他偷看了马助与其故友某甲厮杀,证明丰俊想叛变做内应并非假话,所以才把马助等男女三人同船带来。宪仪听了很高兴,便让音音、曳手和友胜、妙真、单节等都上了岸,又亲自问其来意。按照对待降人的规矩,晋六下掉了友胜的双刀。友胜的回答与饼九郎的禀报丝毫不差。友胜诡称是千代丸丰俊的旧臣、滨县马助,呈上了丰俊叛变的降书。妙真改名是马助的母亲户山,单节自称是马助的妹妹叫子,音音改名樋引,曳手叫卧间,都更名改姓,一同参见了宪仪。大石宪仪登时打开降书看过后,又折起来揣在怀里说:“丰俊想叛变投降的请求,已由我方细作天岩饼九郎探知,所说的不错,不必怀疑。水战定在大后天。那时丰俊的余党,将破狱把丰俊劫出来,一同叛变,焚烧里见的战船。因此马助等不把家眷留在安房,一同带来甚好、把户山、叫子、卧间等三个女人留在城里做为人质。然而我方士兵没有认识丰俊的,所以把叫樋引的老妪交给武佐,留在船上,以便等丰俊来时,由她辨认。另外滨县马助要悄悄回安房,告诉故主丰俊和其他余党,做好叛变准备。我这就回五十子城禀报主君。明白了吗?”大家一同领命叩头,其中友胜也唯唯听命想离开。当下仁田山晋六把没收友胜的双刀又还给了他。友胜接过去带在腰间,与妙真、音音、曳手、单节使了个眼色后,向宪仪拜谢;并与晋六和饼九郎等告别,然后登舟往安房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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