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点点头。“我的名字是雅克。埃莉斯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妻子海伦的主人,也是和我们同住的一位……先生的知己。”
“他是个意大利人?”我故意试探他。
“不,先生,”他咧嘴一笑,“他是个英国人,名字是韦瑟罗尔。”
我冲他笑了笑。“我想你应该带我去见他,对吧?”
雅克驾着货车走在前面,我们沿着一条河畔的小路前进。河的另一边是一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通向王家学校的校园。我以混合了悲伤和困惑的目光看着那里——悲伤是因为光是看到那儿,就让我想起了她。困惑是因为这儿完全不像她多年前的信里描写的那样可怖。
我们继续前进,看起来像是在学校周边绕行,我猜事实应该也正是如此。埃莉斯提到过一栋木屋。
果然,我们最后来到了林间空地里的一座占地不小的平房前,不远处还有几栋破旧的外屋。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门廊上。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拐杖,但我依稀认得自己小时候经常看到的那副白胡子。他属于埃莉斯的“另一段”人生,和弗朗索瓦以及朱莉共度的那段人生。我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他,他也没怎么关注过我。
不过当然了,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读过了埃莉斯的日记,认识到了他在她人生中所占的位置,并再次惊叹我对她的了解之少。我再次为自己没能认识“真正”的埃莉斯——没有要保守的秘密,也没有要实现的宿命的那个埃莉斯——而惋惜。有时我会觉得,考虑到她背负了那么多东西,我和她恐怕从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你好啊,孩子,”他在门廊上粗声粗气地说,“好久不见了。瞧瞧。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你好,韦瑟罗尔先生。”我说着下了马,系好缰绳,然后朝他走去。如果那时的我看过埃莉斯的日记,我肯定会给他一个拥抱,然后和他相互倾诉丧亲之痛,因为我们是和埃莉斯最亲近的两个男人。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并不熟悉的故人而已。
木屋里的布置非常简单,家具也都很简谱。韦瑟罗尔先生拄着拐杖,领着我来到桌边,要求某个女孩——我猜她就是海伦——去端咖啡来。我对她笑了笑,而她回以屈膝礼。
如果我读过那些日记,就该多关注她一些的。我才刚刚踏入她的另一段人生,感觉自己就像个不速之客,根本不属于这儿。
雅克也走进木屋,做了个脱帽的动作,然后给了海伦一个吻。厨房里很是热闹。让人有回家的感觉。难怪埃莉斯喜欢这儿了。
“你们知道我会来?”我说着,朝雅克点点头。
韦瑟罗尔先生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埃莉斯写了信给我,说阿尔诺·多里安可能会来取她的行李箱。以及几天前,列文夫人带来了她遇害的消息。”
我扬起一边眉毛。“她写了信给你?难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孩子,我也许胳肢窝里夹着木头,但别以为我的脑袋里也是木头。我只是怀疑她还在生我的气,没想到她有别的打算。”
“她在生你的气?”
“我们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我们前一阵子都没联系过。”
“我懂了。我自己也当过埃莉斯的出气对象。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我们四目相对,脸上浮现出了微笑。韦瑟罗尔先生把下巴靠在胸口,想起了那些苦乐参半的回忆,连连点头。“噢是啊,没错。她那次尤其固执。”她看着我。“我猜这就是她被杀的原因,是么?”
“你是怎么听说的?”
“我听说女贵族埃莉斯·德·拉·塞尔不知怎么和颇有名望的银匠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起了争执,导致兵刃相见,最后在决斗中同归于尽。这跟你看到的情况差不多,对吧?”
我点点头。“她独自追赶他去了。她本该再谨慎一些的。”
他摇摇头。“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谨慎的人。她那一场打得很精彩,是不是?”
“她搏斗起来凶狠得就像老虎,韦瑟罗尔先生,她的陪练显然功不可没。”
老人发出一声短促而阴郁的笑声。“要知道,我曾经也是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的剑术陪练。是啊,可以这么说。那个背信弃义的热尔曼曾经和弗雷迪·韦瑟罗尔学习过剑术。在那个时候,圣殿骑士之间的背叛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难以想象?为什么?莫非你年轻的时候,圣殿骑士们比较缺乏野心?那种以进步为名义的阴谋陷害还比较少见?”
“不,”韦瑟罗尔先生笑着说,“只是那时我们还年轻,看待自己的同僚时又有点过于理想主义。”
或许我们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会有更多的话题可谈。不过在那时,和埃莉斯最亲近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共同点少得可怜。等到谈话最终陷入冷场并无疾而终以后,我要求看看那个箱子。
他带我来到箱子面前,而我把它搬到厨桌上,双手拂过上面的首字母缩写“EDLS”,然后打开箱盖。就像她所说的那样,里面放着信件、她的日记和那条项链。
“还有一样东西,”韦瑟罗尔先生说着,走出厨房,稍后回来时拿着一把短剑,“这是她的第一把剑。”他解释着,把短剑放到箱子旁边,眼神带着轻蔑,仿佛在责怪我没能立刻认出来。仿佛觉得我并不真正了解埃莉斯。
当然了,这是事实。现在我才明白,才意识到自己上次造访时,表现得有点傲慢,仿佛那些人根本没资格当埃莉斯的伙伴,而事实恰恰相反。
我把埃莉斯的遗物装满了背包,准备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凡尔赛去。我踏入屋外清澈而静谧的月光里,走向我的马儿。我站在这片林间空地上,手握背包的带扣,这时我嗅到了某种气味。某种我不可能弄错的气味。香水的气味。
我的坐骑以为我们就要回去了,它喷着鼻息,用马蹄刨着地面,但我抚摸它的脖颈,在安抚它的同时嗅了嗅空气。我舔湿了一根手指,然后高高举起,确认风是从我身后吹来的。或许是王家学院的某个学生出于某些理由来了这儿。或许是雅克的母亲……
又或许,我认出了那种香水的味道,也完全明白那个人是谁。
我走向藏在树后的他,他的白发在月色里几乎发着光。
“你在这儿做什么?”我问他。是拉多克。
他板起面孔。“噢,呃,你瞧,我……好吧,我只是想确保自己的酬劳不出意外。”
我恼火地摇摇头。“这么说你根本不信任我?”
“噢,你就信任我吗?埃莉斯信任我吗?我们这些秘密组织的人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
“来吧,”我说,“进去说。”
“这是哪位?”
这栋木屋里的居民不久前已经上床,此时纷纷出现:海伦穿着睡袍,雅克只穿马裤,韦瑟罗尔先生仍旧衣着整齐。
“他的名字是拉多克。”
我想我从没见过有谁的表情变得那么快。韦瑟罗尔先生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看着拉多克。
“拉多克先生打算拿上他要的信,然后就离开。”我续道。
“你没告诉过我那些信是要给他的。”韦瑟罗尔先生粗声粗气地说。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有点受够他了,又希望赶快解决这件事,然后离开这儿。
“看来你们之间有些旧怨。”
韦瑟罗尔先生瞪着眼睛,没有说话;拉多克不安地笑了笑。
“埃莉斯为他做了担保,”我告诉韦瑟罗尔先生,“她说他已经改过自新,而且原谅了他从前的过失。”
“拜托,”拉多克恳求着我,他目光闪烁,韦瑟罗尔先生愤怒的表情显然让他相当不安,“只要把信给我,我这就走。”
“你想要信,我就给你信,”韦瑟罗尔先生说着,走向行李箱,“不过相信我,多亏了这是埃莉斯的遗愿,否则你在碰到信之前会先变成一具尸体。”
“我也以我的方式在乎她,”拉多克抗议道,“毕竟她救过我的命,而且是两次。”
韦瑟罗尔先生在行李箱边停下脚步。“她救过你的命两次?”
拉多克绞起了双手。“是的。她从绞架上救了我,而之前还从卡罗尔家的手里救了我。”
韦瑟罗尔站在行李箱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我记得她是救过要被绞死的你。可卡罗尔家……”
拉多克的面孔掠过一丝内疚。“噢,她跟我说过,那时候是卡罗尔家要来杀我。”
“你听说过卡罗尔家?”韦瑟罗尔先生故作无知地问。
拉多克吞了口口水。“我当然知道他们。”
“然后你逃跑了?”
他发起火来。“在那种处境下,换作谁都会逃跑的。”
“说得没错,”韦瑟罗尔先生说着,点点头,“你做了正确的事,只是错过了所有乐趣。但事实在于,他们并不打算杀你。”
“那么我猜你可以说,埃莉斯只救过我一次命。我不觉得这很重要,毕竟一次已经足够了。”
“除非他们打算杀了你。”
拉多克紧张地大笑起来,同时仍在左顾右盼。“噢,你刚刚才说过他们不打算杀我。”
“可如果他们真的要杀你呢?”韦瑟罗尔先生追问道。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想问出些什么来。
“他们不会杀我。”拉多克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劝诱的意味。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