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成员开始交头接耳,最后新来的那人——我已经能肯定他就是米拉波了——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
“继续。”他指示道。
议会的其他成员抗议起来。“我们就非得老调重弹么?”但米拉波再次示意他们噤声。
“是的,”他说,“这是无可避免的。如果你们不明白让弗朗索瓦·德·拉·塞尔之女欠你们人情会有多大的好处,那么你们的未来真是相当堪忧了。请继续说,小姐。”
“赶紧说吧。”我猜想是贝莱克的那人轻蔑地说。
我对着他说出了下面这段话。
“先生们,换作平时,我是不会把赌注压在你们身上的,但我父亲死了,我在骑士团里的盟友也都死了。如果我必须请求刺客的协助才能复仇,那么我会的。”
贝莱克哼了一声。“‘赌注’个屁。这是个让我们放松警惕的诡计。我们应该趁早杀了她,把她的脑袋送回去作为示威。”
“贝莱克……”阿尔诺用警告的口气说。
“够了,”米拉波吼道,“显然这场谈话还是私下进行的好。德·拉·塞尔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短促地鞠了一躬。“当然不介意。”
“阿尔诺,或许你应该陪着她。我相信你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我们离开沙龙,穿过玛丽桥,沿着繁忙的大路前行,最后回到了孚日广场。
“好吧,”我说,“事情的发展跟我预料的差不多。”
“耐心等等吧。米拉波会说服他们的。”
我们继续走着,而我的思绪也从刺客大师米拉波转到了夺走我的骑士团的那个人身上。
“你真觉得我们能找到他?”我问他。
“他的好运不可能用不完。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相信拉弗雷尼埃是——”
我打断了他。“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
“对,”阿尔诺说,“就是带我去见拉弗雷尼埃的那个银匠。”
冰冷的兴奋感传遍了我的全身。
“阿尔诺,”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曾是我父亲的副官。”
“他是圣殿骑士?”
“曾经是。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逐出了骑士团,原因好像跟异端想法以及雅克·德·莫莱有关。我也不太确定。但他早该死了。他好些年前就死了。”
热尔曼。雅克·德·莫莱。我把这些想法暂时放到一边:或许我回头可以和韦瑟罗尔先生讨论一下。
“这个热尔曼看起来可不太像尸体啊。”阿尔诺说。
我点点头。“我很想问他几个问题。”
“我也一样。他的作坊就在圣安东尼路上。离这儿不远。
我们打起精神,匆匆穿过那条通向另一座广场、树木荫蔽的通道。我们的上方悬挂着旗帜,店铺和咖啡厅的雨篷在夏日微风中飘动。
这条街道仍旧残留着动乱的痕迹:倾覆的货车,一小堆木桶的碎片,鹅卵石路面上的一系列焦痕,当然还有高挂着的三色旗,其中几面上还有冲突留下的痕迹。
但除此之外,这儿就像从前那样平静,人类来来往往,过着平常的生活。有那么一会儿,我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让法兰西天翻地覆的剧变。
阿尔诺和我沿着这条卵石路走着,最后来到了一扇通向庭院的大门前。俯瞰着庭院的是一栋高大的屋子,那应该就是他所说的“作坊”了。我们会在作坊里找到那位银匠。热尔曼。那个下令杀死我父亲的人。
“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门口还有守卫。”他说着,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警惕的表情。
“现在一个都没了。”我说。
“对。但话说回来,自从我上次来这儿以后,发生了很多事。也许他只是把守卫都撤走了。”
“又或许是有别的原因。”
突然间,我们沉默下来,谨慎地打量周围。我的手伸向弯刀,手枪别在腰带上的触感也让我安心了不少。
“有人在家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喊道。
没人回答。我们身后的街道喧闹依旧,但面前这栋屋子却寂静无声,窗边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门应他的手而开。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一起走进门,却发现门廊里同样没有人。我们上了楼,阿尔诺领着我们朝作坊的方向前进。粗看之下,这地方显然是最近才人去楼空的。作坊里几乎全都是制作银器的用具——至少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但银匠却不知去向。
我们开始四下找寻,起先只是小心翼翼地翻阅文件,拨开架子上的东西,但我们并不清楚自己具体要找什么。我们指望能找到某种信息,可以证明这个看似无辜的银匠事实上是圣殿骑士团的高阶成员热尔曼。
因为如果他是热尔曼,也就意味着他就是杀害我父亲、并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毁我的人生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我攥紧了拳头。想到这个人为拉·塞尔家族带来的痛苦,我硬起了心肠。复仇的念头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
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只是耳语的片段——但仍旧逃不过我敏锐的感官。阿尔诺也听到了:我们以一致的动作转向门口。
“别跟我说这是个陷阱。”他叹着气说。
“这是个陷阱。”我答道。
阿尔诺和我对视一眼,然后拔出剑来。四个神情冷酷的男子鱼贯走入门来,他们挡住了我们的退路,同时恶狠狠地盯着我们。从他们破旧的帽子和磨损的靴子来看,他们是故意打扮成凶狠的革命党人的模样的,只是他们脑子里想的并非自由、平等或者……
噢,眼下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杀意。他们分成两组,一组人对付我,另一组去对付阿尔诺。我的对手之一紧盯着我,他的额头很高,眼窝深陷,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围巾。他一手握着匕首,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拔出剑来,炫耀式地空挥了两下,然后以剑尖对准了我。他的同伴也抬起武器,手背向上,略高于剑身。如果他们真的是革命党人,想要抢劫我或是出于别的理由袭击我,那他们现在肯定在哈哈大笑,觉得我根本不是对手,随后再因为低估我而送命。但他们并不是革命党。他们是圣殿骑士杀手。而且他们早就听说埃莉斯·德·拉·塞尔不好对付:她会让他们陷入苦战。
那个高举着剑的家伙首先向前冲来,剑尖在空中划出之字形的轨迹,攻向我的上腹部。与此同时,他把重心转移到靠前的那只脚上。
在金铁交击声中,我挡开了他的剑,随后向左避开,猜想那个戴红围巾的家伙会在同时出手。
他的确发起了攻击,而我将弯刀向下挥去,挡住了他的剑,让两人一时间无法近身。这下他们明白传闻说的没错:我受过训练,而且我的老师是位剑术高手。更何况现在的我比从前还要强大。
我听到右方传来阿尔诺的剑和他的两名对手的碰撞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但那并不是阿尔诺的声音。
这时候反手握剑先生出现了第一个失误:他转过目光,去看自己同伴的遭遇。尽管那只是一瞬间的走神,他的注意力也只有半秒钟没放在我身上,但我还是让他付出了代价。
我快步向前,贴近他毫无防备的下盘,然后翻转手腕,弯刀上挑,割开了他的喉咙。
红围巾相当老练。他知道自己同伴的死也给了他可乘之机,于是他冲向前来,剑刃横向挥出。如果他这一击得手,至少也能让我在招架时失去平衡。
但他没能得手。他稍微心急了那么一点儿,太过急于攻击他以为的破绽,而我早就料到了他的攻击。我单膝跪地,将血迹未干的弯刀向上挥去。弯刀砍进了红围巾的腋窝,而阻挡着刀刃的只是两层厚皮革而已。
与此同时,我的左边传来第二声尖叫,然后我听到了第四具尸体倒地的声音。搏斗结束了。阿尔诺和我是唯二的幸存者。
我们喘着粗气,双肩起伏,听着那些血流不止的杀手吐出最后一口气。
我们注视着那些尸体,然后回到房间的角落,一致决定继续搜索这间作坊。
“这儿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我说。
“他肯定知道自己骗不了我太久。”阿尔诺说。
“这么说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也许没有。我们继续找吧。”
他推了推一扇拒绝打开的门,正想放弃的时候,我冲着他咧嘴一笑,一脚踢开了门。门里是个稍微小些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我熟悉的标志:银铸的圣殿骑士十字架,工艺精美的高脚杯和玻璃水瓶。
毫无疑问,这里是圣殿骑士团的集会场所。房间的一头有座高台,上面放着一张雕刻着复杂纹路的华丽座椅。那是大团长的宝座。高台两侧则是他的副官的座椅。
房间的中央有个镶嵌着十字架的底座,底座上是一叠文件。我走上前去,拿起那些文件,纸张的触感熟悉而又陌生,仿佛它们不该放在银器作坊隔壁的房间里,而是应该放在拉·塞尔家族的庄园里。
其中一份文件上是一系列命令。当然了,我以前也见过类似的命令,我父亲在那些命令上签过字,但这一份——上面签着热尔曼的名字,封口处还有骑士团的红色十字封缄。
“是他。热尔曼现在是大团长了。这怎么可能?”
阿尔诺摇摇头,朝着窗口走去,同时开口道:“狗娘养的。我们必须通知米拉波。一旦——”
他没能说完。屋外传来一阵枪声,然后几颗毛瑟枪的铅弹打碎了玻璃,嵌进我们头顶的天花板,石膏碎片洒得我们全身都是。我们连忙寻找掩护——阿尔诺在窗边,我在门口附近——就在这时,又一轮齐射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