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蒂凡尼的扫帚是特里森小姐传给她的。它乘坐起来不太舒服,飞行速度又不快,遇到下雨天,偶尔还有那种倒退着飞的毛病。她们到达那间叮哐乱响的矮人工坊以后,主事的矮人看到这把扫帚直接摇了摇头,舌头贴着牙齿,啧啧了两声,好像单是看到这样的扫帚,就扫了他一天的兴致,害得他都想跑到一边去哭一场了。
“嗯,是榆木做的,对吗?”他随口一问,并不是特地说给谁听,“是长在低地的树种,你这根榆木太笨重,飞不快,还被虫子蛀过。我听说它是被闪电给击中的?你这根榆木抗电击的能力比较差,挺招闪电的,还特别招猫头鹰。”
蒂凡尼点着头,想做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电击的故事是她编出来的——虽然诚实是一种可贵的美德,但是扫帚被弄坏的真实原因实在太糗了,说出来会很丢人的,并且那也会让别人觉得匪夷所思。
另一个矮人从自己这位同事的身后冒了出来(他们的外貌好像没什么区别):“应该用白蜡木才对。”
“是啊,”第一个矮人闷闷不乐地说,“用白蜡木就好了。”他捅了捅蒂凡尼的扫帚杆,又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下面接口那个地方都有点霉变,长出担子菌来了。”第二个矮人说。
“这种榆木,不论出什么问题都在我意料之中。”第一个矮人说。
“好啦,我只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把它凑合着修一下,让我能骑着它回家?”蒂凡尼问。
“我们从来不‘凑合着修’什么东西,”第一个矮人回答道,态度挺高冷的。当然,他是个矮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拔得太高,“我们做的东西,都是私人定制、精益求精的。”
“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添几根扫帚毛。”蒂凡尼绝望地说着,然后一时忘了自己要隐瞒真相,“拜托了,好吗?菲戈人把我的扫帚烧坏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直到刚才为止,矮人工坊里一直吵吵嚷嚷的,后面有十几个矮人都在各自的工作台上埋头干活,没怎么注意蒂凡尼这边的谈话。可是现在,房间里一下安静了,在这片安静中,一把锤子掉到了地上。
第一个矮人说:“你说的,不会是那种噼啪菲戈人吧,小姐?”
“我说的就是他们。”
“野性难驯的那些?他们是不是喜欢……‘天啊天啊’地乱叫?”他谨慎地问。
“差不多总在那么叫吧,”蒂凡尼说。她觉得应该把事情解释得更清楚一点,于是接着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哦,是吗?”矮人问,“你那些小小的朋友,他们此刻有没有正巧在我们店里呢?”
“没有,我有个熟人在城里,我请他们帮我去找他了。”蒂凡尼回答,“可是现在,他们没准儿正在哪家酒馆喝酒呢。城里的酒馆多吗?”
两个矮人对视了一下:“有三百来家吧,我想。”
“那么多?”蒂凡尼很惊讶,“那样的话,我看半个小时之内他们是不太可能回来找我了。”
一听到这话,第一个矮人一下变得满面春风:“哎呀,我们刚才真是太没礼貌啦。既然是普劳斯特太太的朋友,不论有什么事,我们都乐于效劳!我跟你说吧,我们很高兴为你提供特快无偿服务,我们会免费为你安装新的扫帚毛,外加防腐涂油处理,全都不收钱!”
“特快服务的意思就是说,扫帚修好以后,你拿着它立刻走人。”第二个矮人用干巴巴的声音补充了一句。他摘掉了铁质的头盔,拿手绢把头盔里面的汗水擦掉,然后又把它扣到了头上。
“哦,是的,就是那个意思。”第一个矮人附和着,“拿到扫帚,然后马上走人——‘特快’就是这个意思。”
“你和噼啪菲戈人是朋友?”普劳斯特太太问着。矮人们已经匆匆拿着蒂凡尼的扫帚去修理了。“据我所知,噼啪菲戈人的朋友不多。不过说到朋友,”她说着,突然变得健谈起来,“你刚刚在我们店里见到德里克了,对吧?他是我儿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在一间光线特别差的舞厅里遇见他爸爸的,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总是很有礼貌地说,若是一位女士脸上不生疣子,你去亲她就像吃鸡蛋不放盐一样。他二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得的是一种绝症。没能救下他,我真的很难过。”她的脸色又开朗起来,“不过还好,我还有小德里克,他是我——”她迟疑了一下,“他是我中年时代的欢乐。他是一个非常棒的小伙子,小姑娘。要是哪个女孩能找上他,那可是她的福气——我跟你担保——他极其敬业,工作上一丝不苟。你知道吗,他每天早上都要把店里的每一个‘扑哧放屁垫’都调试一遍,要是哪个不够好用,他就会特别苦恼。说到他的勤勉和认真呢,还记得我们研发那套人造小狗粑粑(产品名是‘人行路上的明珠’)的时候,他特意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去追踪城里的每一只宠物狗。每次出门还要带上笔记本、小铲子和比色表,为的就是把每一种粑粑的特征都准确地记录下来。他还非常谦逊,也算是个讲卫生的人,牙齿一颗不少,交友也很谨慎……”她满怀希望,又很胆怯地看了蒂凡尼一眼,“你觉得不行,是吗?”
“哦,天啊,我的想法被你看出来了?”蒂凡尼问。
“我听见了你的漏网心思。”普劳斯特太太说。
“什么是‘漏网心思’?”
“你不知道?‘漏网心思’就是你想说却忍住没说出来的想法。它会在那些说出来的话语之间无声地萦绕一会儿——对于我儿子德里克,你有很多想法没说出来,我想那也是件好事。你说,我这么说对吗?”
“我真的很抱歉。”蒂凡尼说。
“唉,算了,没什么。”普劳斯特太太回答。
五分钟后,她们走出了矮人工坊,一把功能完好的扫帚被蒂凡尼拖在身后。
“实际上,”普劳斯特太太边走边说,“我现在这么一想,觉得你那些噼啪菲戈人和我认识的一个小亚瑟特别像。那个小亚瑟的抗打击能力像铁钉子一样,身高也和那些噼啪菲戈人差不多。他倒是不怎么‘天啊天啊’地叫,他是我们这里的警察。”
“哎呀,噼啪菲戈人可不太喜欢警察。”蒂凡尼说,不过她又觉得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于是她又说,“不过他们非常忠诚,也挺仗义的;不喝酒的时候脾气都挺好,可以说还有那么一点荣誉感。然后呢,不管怎么说,是他们为这个世界发明了油炸白鼬。”
“白鼬?”普劳斯特太太问。
“呃,这个……你知道黄鼠狼吧?‘白鼬’就是一种很像黄鼠狼的动物。”
普劳斯特太太扬起了眉毛:“亲爱的,我看,对于你说的这些白鼬、黄鼠狼什么的,我还是保持无知比较好,感觉那都是乡下的东西,我受不了乡下,见多了绿色会让我头晕恶心的。”她说着,哆嗦着瞥了蒂凡尼的绿裙子一眼。
就在此刻,仿佛是上天的安排,远远地传来一声“天啊天啊!”接下来,就是那种备受欢迎的(至少是受到噼啪菲戈人欢迎的),玻璃被打碎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第七章?暗夜里的歌
蒂凡尼和普劳斯特太太找到了吵闹声的源头所在。那里的街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可观的玻璃碎片,旁边站着一些面色焦虑的警察,他们都穿着铠甲,戴着头盔——就是紧急状态下你能把它当成汤碗用的那种。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正在铺设路障。这样一来,有些人就被拦在了路障的这一边。对他们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瞧,就在此刻,又有一个超级大块头警察从路边一间好大的酒馆里(它几乎有整条街这么长)被打得飞出来了。酒馆招牌上的名字是“国王头”,但是看它现在的样子,你只能说国王肯定很头疼。
跟着那个警察一起飞出来的,还有玻璃窗上的碎片(窗户上这下再没玻璃了)。他落到人行路上的时候,头盔掉了(这么大的一个头盔要是盛了汤,足够一大家子人和他们的朋友都来喝的),它顺着马路滚下去,哐啷哐啷地响着。
蒂凡尼又听到一个警察喊了一声:“咱们的长官也被打败了!”
街道的两端都有警察向这里赶来。普劳斯特太太拍拍蒂凡尼的肩膀,声音甜得过头:“你能再告诉我一个警察们的优点吗?”
我是来找罗兰的,我要把他爸爸去世的消息告诉他,蒂凡尼无奈地想,我可不是来讨论什么警察,或者给噼啪菲戈人解围的!
“我想,他们的心都长对地方了吧。”她随口回答。
“我猜也是,”普劳斯特太太说着,好像特别幸灾乐祸,“可惜他们的屁股都坐错了地方——都在碎玻璃上呢。哦,瞧他们的增援部队。”
“我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蒂凡尼说——可是接下来,她却吃惊地发现,自己说错了。
警察们呈扇形散开,留下一条直通酒馆门口的路。蒂凡尼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倔强地沿着这条路走着。他看上去像个噼啪菲戈人,可他戴的是——她呆住了——没错,他戴的是警察的头盔——比小盐瓶的瓶盖大不了多少——这真是不可思议。一个秉公执法的噼啪菲戈人?这怎么可能呢?
不管怎么说,他走到了酒馆门口,大喊起来:“你们这些捣蛋鬼,你们全都被捕了!现在给我听好,你们可以尝尝我们的厉害,也可以……”他停顿了一下,“算了,差不多就这样吧,”他接着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出路可以让你们选择!”说着,他就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