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明看着门上的五朵金色梅花,浮想联翩。
那个刚才进去的日本兵出来了,推了孟一把,孟趔趄着进门。
藏玉楼/黑岩的居所 夜/内
孟繁明打量着室内环境,由于家具稀少,这个房间显得空荡,体现了日本式的简约。墙上挂着日本的一幅浮世绘,从屏风那一边传出黑岩的嗓音,孟繁明判断出,那是黑岩在跟某人通电话。
孟繁明的视线被柜子上的几幅照片吸引。他走过去,看见最大的一张照片里是一个日本少女,留童花头,穿着跟书娟接近的水手裙校服。孟此刻听见屏风那边的黑岩温和地笑起来:(日语) ……妈妈送你去上钢琴课了吗?……为什么没去?狗生病了?我希望不是什么重病……
孟繁明仔细看着照片上的日本女孩,听着黑岩的话语,可以听出这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他的视线移到另外一张照片上:年轻的黑岩和妻子穿着和服,怀里抱着六七岁的女孩:一个非常和美的家庭。
闪回:相机的自拍发出蜂鸣,合着七岁的书娟的笑声——书娟跑到孟繁明和妻子的中间,一家三口面朝相机镜头,相机发出啪的一声……
黑岩:(画外音) 孟先生。
孟繁明一震,从回忆中惊醒,回过头,看见一个与他岁数相仿的日本军官站在他旁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黑岩:(对门外呼叫) 请进来一下。
刚才押送孟繁明来的两个日本兵应声而至。
黑岩:(指着孟的手铐) 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日本兵赶紧上前,用钥匙把孟的手铐打开。
黑岩:(日语) 孟先生懂日语吗?
孟一愣,摇了摇头。
黑岩:(英文) 很遗憾。听说孟先生通三国外语,我以为你是懂日语的。(指着一个蒲团) 请坐。
孟繁明消极被动地点点头。
黑岩自若地在一个蒲团上坐下,孟犹豫了一下,也只得坐下。
黑岩:(英文) 听说孟先生曾经是南京的城市规划负责人,我想得到您的合作,尽快恢复南京的道路和交通秩序。(思考片刻) 能否请您给我们提供一份城市排污系统的图纸,最好是一份精准的城市下水道线路图?
孟繁明:(有一点吃惊和不解) (英文) 为什么您需要下水道线路图?城市的重建应该首先从地面开始……
黑岩:(避而不答) (英文) 希望您能马上把下水系统的线路图找到。
孟繁明:(英文) 我会尽快。
黑岩:(英文) 需要多少小时?
孟繁明:(不解地) (英文) 什么?
黑岩:(英文) 你需要多少小时,能把图纸提供给我?
孟繁明:(英文) 交通部的文件都跟着机关转移了,一时没办法找到这些图纸。
黑岩:(阴沉下来) (英文) 没办法?
孟繁明从他神情里看出不祥。
孟繁明:(英文) 至少也要几个礼拜……
黑岩:(逼视他) (英文) 你确定要几个礼拜?
孟繁明心里哆嗦了一下。
孟繁明:(英文) 一个礼拜怎么都是需要的……
黑岩:(英文) 在几秒钟之内,你已经把几个礼拜缩短成一个礼拜。看来中国人确实非常随意,伸缩性很大。
孟繁明:(英文) 我会尽快。
黑岩:(英文) 我需要你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图纸提供给我。
孟繁明:(英文) 这不可能!
黑岩沉默了。孟繁明紧张地等待,偷偷察言观色。
黑岩:(英文) 为什么你没有跟你们的机关一块转移?
孟繁明:(英文) 我女儿在上船的时候和家里走失了,我留下是为了找她。
黑岩:(英文) 我也有一个女儿,十五岁。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
孟繁明:(英文) 是的。
黑岩:(英文) 她爱音乐,跟你的女儿一样。
孟繁明:(诧异地) (英文) 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爱音乐?
黑岩:(英文) 圣·玛德伦教会女中以良好的音乐教育闻名长江以南。
孟繁明暗自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女儿的学校?!
黑岩看懂了孟的神情,淡淡一笑。
黑岩:(英文) 在你们同胞里,皇军还是结交了一些友人。有些中国友人消息非常灵通。
孟繁明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黑岩的进一步勒索。
黑岩:(英文) 我们刚占领南京,每天都在接受新的中国友人。尤其是信息丰富、消息灵通的友人,所以我希望你很快也能做我们的朋友。假如你想早一点见到自己的女儿,就早一点接受我们的友情……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印着日本国徽的臂章和一张纸,纸上印有醒目的“通行证”,他以强调的动作把两样东西放在孟的面前。
孟繁明:(脱口而出) (英文) 可我女儿不在学校!
黑岩:(英文) 她在哪里?
孟繁明:我也不知道。她跟她的同学们也失散了。
黑岩:(英文) 她还有多少同学留在南京?
孟繁明:(英文) 上海陷落后,她的同学都跟父母撤到后方去了,剩下的十多个女孩大部分是孤儿,还有几个学生的父母在国外,南京被日军占领之前,教堂的两个人带着所有女学生渡江去浦口了。不过我女儿没有跟她的同学一起到浦口去……
黑岩:(英文) 据我所知,这些女学生渡江没有成功。她们现在应该还在南京城内。
孟繁明眼睛闪出希望的火花,马上被黑岩看在眼里。
黑岩:(英文) 现在,让我们再算一算,你到底需要几小时能提供图纸?
孟繁明一震——原来黑岩在这儿埋伏他!
黑岩:(冷笑) (英文) 别告诉我你会尽快。这是中国式许诺。我需要的是比尽快更快。
孟繁明避开他的逼视,把视线转向“通行证”和臂章,不知是福是祸地沉默着。
黑岩:(英文) 它们保障你在南京的安全。你看,尽管你的友善还有待证实,我已经先表达我的诚意了。这样你就可以通行无阻地去寻找你的女儿。
孟繁明:(英文) 谢谢。
黑岩:(英文) 我相信,你需要的最短时间又大大缩短了,对吧?
孟繁明:那我……告辞了。
黑岩:(英文) 再见。
门外的日本兵及时拉开门,孟向门口走去。
藏玉楼/黑岩居所 夜/内
孟繁明沿着走廊走向楼梯口。在楼梯口,他稍微驻步,似乎想证实身后没有士兵押解,自己是自由的。他发现果然没有人押解他,悄悄舒了一口气,走下楼梯,脚步远比来时轻快。
藏玉楼/黑岩居所 夜/内
黑岩面前站着一个穿便衣的男人。
黑岩:(日语) 他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然后把他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记下来,通知我们。
便衣:(日语) 是!
便衣出去后,黑岩走到柜子前面,拿起女儿的照片,默默端详着,嘴角挂一丝微笑。
教堂/地下室 夜/内
一件大衣盖着两个人:玉笙和玉箫脚对脚地躺在地铺上。
玉笙:这个鬼地窖跟棺材一样,又潮又冷!
红绫:你睡过棺材?
玉箫:(对玉笙抱怨) 哎呀你不要动嘛,一动更冷,把大衣都裹到你那边去了!
玉笙:(干脆坐起来) 不动一下,就跟这下面的水门汀冻得粘一块了!
秋水:这被子越盖越冷!前天跳到荷塘里躲日本兵,我这床被子湿了,到现在还没干透!
玉箫:我的衣服没一件是干的!
春池:今晚天作怪,这么冷!冷得骨头疼!
红绫坐起来,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红绫:你们以为这是藏玉楼?炭火盆烤着,手炉抱着,鸡汤小馄饨吃着!
玉墨:(点着一根蜡烛) 未必就不能烤火。
她从铺位上起来,披上自己的棉袍,又披上一条羊毛披肩,再套上一件毛线外套,里三层外三层地端起蜡烛向出入口走去。
玉笙:玉墨姐,你去哪里?
玉墨:哪里暖和去哪里。
红绫:(坏笑起来) 那个叫法比的,他被窝里最暖和!
玉墨:那你去钻他被窝吧。
红绫:他肯定会把我打到大街上去。人家看你的眼神,跟看我们的不一样!
玉墨已经打开了出入口的盖子,她端着蜡烛,顺着梯子攀登,在第三格回过头:没人想暖和暖和?
女人们三三两两地爬起来。
教堂/院子 夜/外
女人们嘻嘻哈哈地穿过下着小雨夹雪的院子,朝教堂大厅走去。
玉笙:怪不得这么冷,又是雨又是雪!
秋水:玉笙,你穿着自己一身肥肉还冷,我们就不要活了!
玉笙冲过来,给了秋水的屁股上一巴掌。
秋水:玉墨姐,她打我!
玉笙:我打你?明明是你那尖屁股戳了我的手!
女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教堂/大厅 夜/内
斜着倒挂的楼梯以及二楼回廊。斜着走入我们视野的女人们从散落着碎石碎砖的楼梯,扶着被烧焦的雕花楼梯扶手走上二楼,顺着回廊走到回廊中间一个大门,一拥而入。门在她们身后关上。
镜头反打:我们这才发现提供这个奇特视角的是法比;他躺在大厅中央的一张长椅上,似乎刚从一个瞌睡里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