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上还放着一个酒杯,被他起身时碰到地上,碎了。
他看看地上碎成八瓣的玻璃杯,又看一眼手表,似乎在回忆自己怎么躺到这里来了。一个酒嗝彻底提醒了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他一下子跳起来,冲过长椅间的过道,冲到楼梯口,犹豫了一会儿,登上楼梯。顺着回廊来到女人们进入的大房间门口。
他从门缝向里张望,看见一个女人往壁炉里塞了几根木条,木条是从箱子上拆下来的。女人挪开身体,他看见壁炉里冒出火光。
女人们一阵欢呼。
他的视线搜寻着,终于找到了站在高达屋顶的书架前浏览着的玉墨,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情,轻轻退回到楼梯口,气急败坏地冲下楼去。
也许是听到了法比的脚步,玉墨打开门,向回廊的栏杆下看了一眼,看清是匆匆离去的法比。
教堂/图书室 夜/内
女人们把被褥、衣服都举在炉口,烘烤着。一丝丝热气从潮湿的衣物上升起。还有人用菜刀劈下木箱上的木条,权当柴草。
春池:还是我们走运,在这么阔气的房子里烤火!安全区那么多人,找到个避风的地方缩着,就算福气!
秋水:不让小日本的子弹打死,冷都能冷死!
春池:冷死也罢了,没地方解手顶要命!几十万人,天天多少要拉要撒,看那洋灰地、柏油路淌得横一条竖一道的!
红绫:那好哎,等开春了,柏油马路、洋灰地都沤成肥田了,撒上种就能收庄稼!
女人们大笑起来。
豆蔻:从跳到那口塘里到现在,脚都跟塘里的烂泥巴一样冷!恨不得把脚砍下来,放到这儿烤烤!
咣当一声,玉笙把那把劈柴的菜刀扔到豆蔻面前。
玉笙:这儿有刀。好刀哎,刚刚劈了柴的。
女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教堂/圣经工场 夜/内
法比用一根长竿子捅着天花板上的方形出入口盖子。
盖子打开了,露出刘安娜的脸。
法比:安娜,你带两个人,去帮我做件事。
刘安娜:现在?
法比:马上。
刘安娜:出什么事了?
法比:大事。
刘安娜还在犹豫,法比向门口走去。
法比:快一点,我在大厅门口等你们。
教堂/大厅门口 夜/外
法比反剪双手,来回地踱步。听见响动,转过脸,见刘安娜和孟书娟以及徐小愚从圣经工场出来,三人的神色都很紧张。
法比:你们上去,把那帮女人从图书室里给我撵出去。
刘安娜:她们去那儿干吗?读书?
法比:除了读书,恐怕她们什么都干!
徐小愚:哎哟,我还当多大个事!
书娟不说什么,转身进了大厅。
教堂/楼梯 夜/内
书娟飞快跑上楼梯。法比跟上去,在她身后叫起来。
法比:等一下!
书娟不耐烦地转过脸。
法比:不要吵架,好好说话,听见没有?
刘安娜和徐小愚此刻追上书娟。
教堂/大厅 夜/内
从法比站立的位置能看见几个女孩从二楼的楼梯口出来,走过回廊,来到图书室门口。书娟举起手,礼貌而冷冰冰地叩了几下。
教堂/图书室 夜/内
女人们听见有人叩门,都相互看了一眼。
玉墨:谁呀?
叩门的人没有答话,却砰的一声推开门。
玉墨首先看到三个女孩中为首的书娟。她目光跟女孩较量了一刹那,挑起下巴,吸了一口烟。这个动作既傲慢又美艳。
书娟厌恶地皱起眉头:请你们立刻出去。
玉墨:谁请我们出去?
刘安娜:这里是英格曼神父的私人藏书室,一百年来,几任神父生前的所有藏书都留在这里。大部分是各种文字各种版本的《圣经》。你们这样的人进到这里面,等于亵渎神灵。
豆蔻举起一只孩子气的多肉的光脚丫子,放在炉口前取暖,一面还舒服地活动着脚指头。
豆蔻:(推了推玉墨) 什么叫亵渎?
书娟:亵渎就是你这样,在圣书圣像前面放肆!
红绫:哦,就是我们这样,脚当手,屁股当脸……
玉墨:(呵断她) 红绫!……(想发作,又作罢) 我们走吧。
书娟:(恶心地对刘安娜) 这些人就像脓疮,哪里都染,一个不小心就让她们染上了!
本来打算走的玉墨听见这话,改了主意,突然在壁炉一侧的扶手椅上坐下来,稳稳当当向椅背上一靠。
徐小愚:那是英格曼神父的椅子,你不能坐!
玉墨:(冷冷一笑) 我这不是坐了?有种你们去叫英格曼来告诉我,这椅子分贵贱,他英格曼坐得,我赵玉墨坐不得。
教堂/大厅回廊 夜/内
法比在图书室外面听着里面的争执。
玉墨:(突然扬起嗓门) (画外音)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劝人向善的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
法比的脸抽搐一下,他感觉到她提高音量是为了他能听见。
玉墨:(画外音) 原来你们把人的屁股都分成三六九等!
女人们爆发出一阵解恨的大笑。
法比向图书室门口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住。
教堂/图书室 夜/内
书娟突然向玉墨冲去,拉着她便往起拽。另外两个女孩立刻加入战斗行列,又是推又是拉。
玉笙扑上来,欲助玉墨一臂之力:谁敢碰我姐姐一个手指头,我跟她拼了!
玉箫等也跟女学生进入了对垒。
玉箫:对,你们再敢碰我玉墨姐一下……
徐小愚:碰了你能怎样我?
玉笙凑到女孩跟前,一面威胁地挽着袖子:那你就碰碰看。碰了你就晓得我能怎样你了。
玉墨自己站起来,拢了拢头发,捡起地上落下的发卡。
书娟看见桌上有一盒图钉,她趁着双方的对垒混乱,悄悄地从里面拿出两个,悄悄地放在扶手椅的丝绒座位上。
书娟:(对玉墨有点调皮地笑笑) 你说得对,神父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我代表神父请你坐下。(指着扶手椅) 别客气,请坐吧。
玉墨对她突然改变的态度感到狐疑,盯着她的眼睛。
书娟:看我干吗?劝人向善嘛,椅子不分贵贱。
玉笙得胜地往椅子上重重一坐,马上就尖叫着跳起来,一面从屁股上摘下一个图钉。
玉笙:我的妈妈耶,过大刑不过滚钉板,我这是坐钉板……(说着她又摘下一颗图钉) 亏了我肉厚,要是玉墨,还不把筋戳断了?
玉墨使劲盯着书娟。
书娟带着得胜的笑意盯着她。
玉笙:你们哪个干的?
刘安娜和徐小愚相互看看。
刘安娜、徐小愚:(同时) 不是我!
书娟:(慢悠悠地) 也不是我。
玉笙突然抄起一根当柴火的木条,大叫起来:把门给老娘把住,一个也别让她们跑了!死丫头,看我不一个个收拾你们!
教堂/大厅回廊 夜/内
法比听着图书室里的冲突,十分紧张。
教堂/图书室 夜/内
红绫跳到门口,玉箫和秋水朝女学生们逼近。女学生们被夹击,陷入了寡不敌众的局势,有些害怕了。
玉墨:(盯着书娟,寒心地、败兴地) 人不大,害人之心不小。玉笙,放她们出去。
玉笙:我代你受了一屁股,你倒宽宏大量!不行,我玉笙还没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呢!
她掂着木条,像是掂着私塾里打板子的戒尺,一步步往女孩们逼近。
玉笙:干了这么歹毒的事,不敢承认是不是?不要紧,老娘这条板子能叫你们承认。我这条板子慢慢地抽,不怕抽不出实话来。
玉墨上来拉住玉笙,玉笙一甩手臂,甩开了她。这个大块头姑娘是真动气了。
门打开了,法比出现在门口:住手!
玉笙两眼冒火,就像没听见。
法比插到女孩和玉笙之间:(英文) 够了!
玉笙:放什么洋屁,听不懂!
法比:放肆!
他劈手夺下玉笙手里的木条,使劲扔到地上。
法比:(对女孩们) 你们还不回去睡觉?!都几点了?!
女孩们就坡下驴地一齐离去。
法比:收拾起你们的东西,都出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瞎跑!
豆蔻仍然在烤她的脚,举着另一只脚丫,不断地活动着脚指头。
豆蔻:没有瞎跑,我们是知道这里有炉子才跑来的。
她以屁股为轴心,灵活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现在她赤裸的脚丫正好对着法比。
豆蔻:你看啊,我脚都生冻疮了!在那地窖里冻疮疼得钻心!
法比像躲避瘟疫似的往后一闪,躲开小姑娘伸近的脚,这只裸露的女性的脚似乎是他不该看的私密之处,他既受撩拨,又觉懊恼。
法比:(对玉墨) 你让你们的人马上回去。
玉墨:(挑衅地笑着) 回去?国破山河在,回哪里去?
法比:(爆发地) 我不管,反正不准待在这里面!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们也配进来?!把她们带出去!马上出去!
玉墨:腿是她们自己的,我不能当她们的家。不像你那些小喽啰,(她轻蔑地站在门口) 你一声令下,都来充当打手,有的手段还蛮毒。
她拿起两颗图钉,在法比眼睛前面一晃。
玉墨:我不用废话再跟你讲一遍故事了吧?你在门外反正都听见了。
现在她的样子泼辣刁钻,眼梢却仍带着几分撩人的微笑,在法比眼里甚至比凄美优雅的她还要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