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关东北边防部队就不用说了,内地的部队也调到了关外,一夜之间,几十万大军跨过了鸭绿江,第一次战役就这么打响了。这是一场旷日持久、影响深远的战争。
全国上下齐动员,一股参军、保家卫国的热潮日渐高涨起来。
最高兴的还是赵大刀,他终于看到了归队的机会和希望。
李静就要生产了,她挺着肚子,样子显得很是吃力。
他的想法自然得到了李静的响应,李静手抚着隆起的肚子说:大刀,你去吧,我要不是生孩子,也跟你一起去了。
赵大刀回部队参战的想法也得到了商业局的支持。那阵子,全国上下有许多复转到地方的军人,又都重新穿上了军装,加入到志愿军的行列。赵大刀顺理成章地成了这千万人中的一员。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李静和赵大刀有了这样的对话——
她说:大刀,孩子就要出生了,你给孩子起个名吧。
他不假思索地说:就叫大军。
她望了他一眼:要是女孩呢?
他不置可否地说:不可能是女孩,一定是个男孩。
她还说:你要答应我,囫囵个儿去囫囵个儿地回来,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赵大刀勾下头去,嗡着声音说:你放心,就是我人回不来,魂儿也会回到你们身边。
李静就过来捂他的嘴,娇嗔道:不许你胡说。
赵大刀顺势抱住了李静,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不曾意识到,作为夫妻,这将是两个人最后的亲昵。
那天晚上,赵大刀几乎一夜没睡,他这么躺一下,又那么躺一下,不论怎么躺,他的眼睛一直都是睁着的。后来,他索性爬起来,坐在黑暗里,把那把大刀抱在怀里,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抱着刀,望着熟睡中的李静,头一点点地垂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赵大刀就要出发了。他和所有归队的老兵一起,穿上了以前的旧军装,背上了那把大刀,刀柄上的红绸一飘一飘的。老兵们胸前戴着红花,被几辆卡车载着向东北进发。
李静站在人群里,远远地望着兴高采烈的赵大刀,她背过身去,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直到车队远去了,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大刀,回部队别忘了给战友们问好!
赵大刀挥着手喊:放心吧——
壮士们渐行渐远。
赵大刀走后,李静就生了。果然是个男孩,名字顺理成章地叫了“大军”。大军是个健康的孩子,一出生就哇哇哭个不止。李静就说:他是想爸爸呢。说也奇怪,李静一念叨“爸爸”两个字,大军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这回轮到李静哭了,她是静静地哭,只流泪,不出声,然后在心里说:大刀啊,你晚走一天就能看到儿子了。
赵大刀满脑子想的都是归队,此时的心情已经是另一番滋味了。
第二十一章 归队
按当时的规定,退役的军官可直接到原部队报到。
赵大刀一走进二十一师驻地,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一副心神安宁的样子。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许多张面孔都是崭新的,偶尔有熟人和他亲热地打着招呼:大刀回来了!他就朗声答着:回来了!声音响亮而又自豪。
他在二十一师走了一圈,才知道以前熟悉的人中有的当了营长,有的当上了团长。他们都亲切地接见了赵大刀,赵大刀便一个接一个地敬礼。昔日的那些战友,拉着他的手惋惜地说:大刀,当年你要是不受伤,现在最差也能当个团长了。
赵大刀就笑一笑,当不当团长他没想过,重要的是他又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啊!二十一师所有认识、不认识他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们,他看见谁都觉得亲切,于是就把微笑挂在脸上。他是真心实意地高兴,看到军营,听着熟悉的军号声,这才是他需要的日子。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我回家了——
当年的马起义师长现在已经是军长了。军长在这批重新入伍的老兵回到部队的第二天,隆重地接见了他们。重新归队的老兵们见了昔日的首长后,热烈的场面达了高潮,一双双手握在一起时,人们的眼睛就湿了。
当马军长的手和赵大刀的手相握在一起时,赵大刀的喉头哽咽了,仿佛是迷失的孩子,突然看见爹娘,他叫了声:军长——便说不下去了。
马军长也是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他上上下下把赵大刀看了,然后感叹道:以前我说什么了,咱们还不是又见面了。
赵大刀也说:见面了,军长,以后我再也不离开部队了。
马军长就用力把赵大刀的手摇了,恍惚间,赵大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他背着马起义,在枪林弹雨中奔跑,昔日的枪炮声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么亲切和难忘。
最后,马军长就在众人面前隆重地讲了话,他说:同志们——
一声“同志们”,让整个人群肃静了,这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听到军长的一声命令,他们立正站好,目光一下子投到军长的脸上。
马起义又说:你们曾经是二十一师的人,转业后,继续参加新中国的建设。现在,美国人又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毛主席、中央军委指示我们保家卫国,所以你们又回来了,重新拿起了枪。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二十一师的战士了,战士的职责就是流血、牺牲……
马军长的动员简单而又明了,几句话就让这些老兵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们昂首挺胸,目光中满是杀气,这是一个标准军人的特质——无论在哪里,只要一声招呼,他们将又是一名合格的军人。
这批重新归队的老兵,很快就混编在部队里,军装是崭新的,枪也是新的,赵大刀被编入三营五连一排,任排长。连长姓李,是平津战役后入伍的,长着一张娃娃脸,见到赵大刀就很难为情的样子,双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才伸出手来。赵大刀先是立正,又敬了礼:连长,一排长赵大刀向你报到。
李连长就握着赵大刀的手,谦逊地说:老赵,俺知道你是老前辈,红军时就是连长了,论资格俺是小字辈,以后你还要多帮助啊。
赵大刀又是一个敬礼:听连长的指示。
李连长的脸就红了。
部队出发前,马起义让警卫员把赵大刀接到了家里。在这座城市里,马军长已经有家了,在一片平房里。
赵大刀一进马军长的家,马起义就迎了出来。
进了屋的赵大刀才知道,马起义是要请他喝酒。酒和菜已经摆到桌子上。马津京已经四岁了,赵大刀一下子就认出了小家伙,他弯下腰,把孩子抱在怀里:津京,还认识舅舅吗?
马津京显然已经认不出了,胆怯地望着他。这时,赵果走了出来,她的肚子又明显地挺起来了,一副要生产的样子。
赵果见了赵大刀很高兴,不停地问这问那的。
听了赵大刀的回答,赵果抚了一下脸边的头发,说:这下好了,你又回部队了。
说完,她又进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马起义和赵大刀开始喝酒。马起义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刀,欢迎你回来。
一句话,呼啦一下子,就让赵大刀的身体燃烧了,他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说:军长,这几年我做梦都梦见你们啊。赵大刀的声音已经潮湿了。
马起义也红了眼睛:大刀,我也想你,想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
当年,赵大刀和马起义骑着马,在梁上一路飞奔,身后是腾起的阵阵黄土。他们一起向抗大分校进发,那时他们都想着见到赵果。虽然后来的结果是物是人非,但那样的日子还是那么的令人难忘啊。
想起出生入死的往事,两个人都动了感情。马起义又端起了酒杯:大刀,你救过我,也救过我的马。后来,要不是你为救赵果负伤,现在你都可以当上团长了。
赵大刀见马起义这么说,忙站起身:军长,我回来可不是为了当官,只要让我回来,我就高兴,这是我的家啊。
赵大刀说得情真意切。
后来,赵果抱着马津京也坐了过来,她又说起了李静,赵大刀这才想起,李静也该生了,可是男是女他还不知道呢。
赵果就说:你归队了,这下可苦了李静了。
赵大刀的心就软了一些,想起李静,想起不曾谋面的孩子,心里也有些遗憾。
赵果抚着自己的肚子,又说:朝鲜轮不上我去了,我都快成了生孩子的机器了。
马起义忙说:生孩子也是为了革命嘛!咱们的孩子就是革命的种子,以后我们老了,打不动了,还得靠咱们的孩子保家卫国。这会儿,是你一个人不能去朝鲜打仗,可二十年后,咱们家就能贡献两个生死不怕的士兵了。
赵果就开玩笑道:照你这个速度,说不定是一个排呢。
马起义满意地笑了。
那天晚上,赵大刀一脚高、一脚低地离开了马起义的家。耳畔却一直响着婴儿的啼哭,他走到哪儿,那哭声就跟到哪里,他的心里就一阵热辣辣的。他在心里说:孩子,爸爸明天就出发了,去保家卫国,二十年后,你替爸爸扛这杆枪。想到这儿,他踉跄的脚步就变得踏实了。
第二天一早,部队出发了。部队先是到达了丹东,这时的朝鲜就隔江相望了,人们似乎已经嗅到了朝鲜土地上的火药味。这之前,第一批入朝的志愿军已经胜利地结束了第一次战役。
就在第一批志愿军部队入朝后的一个月,赵大刀和部队也进入了朝鲜,刚好赶上了第二次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