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日本兵开始出操。鬼子列着队,肩着枪,一队队、一列列地在操场上跑,弄得乌烟瘴气。
街上有一些百姓开始走出家门,忙活一天的生计。赵大刀夹杂在人群中,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马棚里的枣红马。
太阳升高一些时,从兵营里走出一个汉子。他在解那些马,然后把它们轰了出来,样子似乎去放那些马。果然,在汉子的轰赶下,马群出了兵营。随在马群后的日本兵,肩着枪,枪刺在阳光下一闪一晃的。
那一刻,赵大刀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马群中的枣红马是那般的显眼,赵大刀望过去,一下子就看到它眸子里的悲哀和苍凉。在经过赵大刀面前时,它似乎认出了赵大刀。于是,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着。甚至,它还停下了脚步,寻找着赵大刀。
放马的汉子,一鞭子抽到了枣红马的身上。它无奈地被众多马匹裹挟着,向前跑去。
赵大刀一直尾随着马群出了城,来到一处山坡上。马群三三两两地走散了,它们寻找着山坡上的青草,吃几口,抬起头。走几步,又低下头去吃。
放马的汉子蹲下来,卷了纸烟,深深浅浅地吸起来。两个士兵散落地站在山坡上,样子似乎并不警觉,一切平静如初,警觉性自然不会高。
过了一会儿,两个哨兵就凑在一起,把枪架在面前,然后也坐在了山坡上,甚至摘下了头上的钢盔。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两个兵就眯了眼。其中一个士兵,试探着哼了一曲家乡的小调,另一个兵也附和着。两个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就多了自信,小调也就被哼唱得流畅起来。他们的眼睛闭了起来,摇头晃脑着,眼前仿佛出现了家乡的景致,人一下子就陶醉了。
隐藏在草丛中的赵大刀,知道时机来了。
此时的赵大刀眼里只有那匹枣红马了,要想夺回马,眼前的两个日本兵必须拿下。他一点点地向日本兵接近。五十米,三十米,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赵大刀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嚎叫一声,像一枚出了膛的炮弹,冲日本兵扑去。
他的样子疯狂而凶狠,让两个日本兵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不知眼前的汉子要做什么。此时的赵大刀已扑到他们面前,抓起一支架在空地上的枪,飞起一脚,把另外一支枪踢出去老远。日本人的枪是上了刺刀的,尽管子弹没有上膛,但这对赵大刀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一个惊慌失措的鬼子刺去,被刺的鬼子呜哇地叫了一声。
因用力过猛,刺刀不仅刺穿了鬼子的胸膛,又深深地扎在了泥土里。赵大刀再拔枪的时候,很是费了番力气。另一名鬼子清醒过来,滚了几滚,朝另外一支枪奔去。赵大刀没时间去拔枪了,向鬼子扑过去。两个人在草地上扭打起来。
放马的汉子和马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人和马惊惊诧诧地朝这里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大刀一用劲儿,就把鬼子挟了起来,举过头顶,嘴里骂了一声:操你娘,小日本儿,见鬼去吧!
他扔西瓜似的把鬼子扔出去老远,鬼子嘴里发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叫声,不动了。
赵大刀回身的时候,看到了枣红马。马嘶鸣着,兴奋地向他跑过来,赵大刀也迎着马奔去。放马的汉子以为赵大刀是冲他而去,蹲在地上,拍手打掌地说:八路爷爷饶命,我就是个放马的啊。
放马的老汉挡住了赵大刀的去路,他飞起一脚,踢倒了汉子。赵大刀恨恨地骂了一句:你这个狗日的汉奸!
人到马到,赵大刀飞身上马。辨别了一下方向,人和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着远方奔去。
城外还有鬼子的最后一道封锁线,几个鬼子正吆五喝六地盘查过往的行人。赵大刀一下子就冲到了鬼子的眼前,鬼子以为赵大刀会老老实实地接受检查,枪一横,拦住了赵大刀的去路。赵大刀只弯了一下腰,那把枪就到了他的手里。再一用劲儿,枪就离开了日本人,转脸的工夫,人和马已经冲出去几十米远了。
鬼子明白过来后,又是拉枪栓,又是喊口令的,赵大刀和枣红马早已蹿出去了。
鬼子的枪响了,子弹贴着赵大刀的头皮有声有色地飞过,发出吱吱的响声。
枣红马身经百战,它机智地绕着弯地奔跑。鬼子的子弹总显得慢了半拍,几分钟之后,马就驮着人跑出了鬼子的射程。赵大刀这才松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时分,赵大刀和马出现在村头。哨兵把这一消息报告给马团长时,马起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冲哨兵吼道:真的是大刀回来了?
哨兵又说了一遍,又加上一句:还有枣红马呢。
赵大刀已经失踪两天了。人说没就没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赵大刀的失踪惊动了独立团。当马团长看见那把挂在墙上的大刀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从感情上说,他不想为了一匹马,再把赵大刀搭上。自从在陕北见到赵大刀的第一面,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知道这是员虎将,日后会派上用场的。
在这两天时间里,马起义差不多都疯了。他上蹿下跳,差点儿掴哨兵的嘴巴子,哨兵竟让赵大刀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马起义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为一匹马弄得茶饭不思。赵大刀的神秘失踪,让团长动了肝火。一夜之间,嘴上就长满了燎泡。他血红着眼睛,见谁都不顺眼,手里的双枪,也被压上了子弹,机头大开,就像一只恶狼,东奔西突。
他把团部的警卫排集合了,扬言要连夜杀进县城,去救赵大刀。
李政委又出面了。李政委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和潘主任一样,他也在苏联的国际革命摇篮里受过训,一讲起话来,不是这“斯基”,就是那“斯基”,都是些伟人的名字。说的话也很有分量,经常把马起义震得一愣一愣的。马起义就给李政委起了个外号“李斯基”。李政委也不恼,还谦虚地说:我怎么敢斯基呢,水平不够呢。
以后,因为政委本人的默认,“李斯基”就被传开了。
李政委在关键时刻,又一次制止了马起义的冲动。马团长热血冲到了脑门上,他已经不把李政委放在眼里了,大吼道:李斯基,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大刀我是救定了,就是见不到他这个活人,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抬回来!
李政委也火了,他再也不斯文了,把头上的帽子摔了,扯着嗓子喊:马起义,你这是目无组织,鲁莽行事。这不是你个人的行为,你也要对独立团负责,这是革命,不是江湖义气。
马起义不想和李政委掰扯了,他知道讲大道理是讲不过“李斯基”的,挥挥手道:军事上听我的,出了事我负责。
讲完这话,面对着三十几名警卫排的战士做起了动员。
他喊:你们怕不怕死?
众人齐声答:不怕!
他又喊:赵大刀该不该救?
战士又答:该救!
警卫排的战士和马起义一样,早已热血撞头了,现在的八路军化整为零,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深入到敌后,开展轰轰烈烈的游击战。而游击战的原则是避开敌人的主力,牵制敌人,消耗敌人。这种零敲碎打,不和敌人正面交锋的打法,早让独立团的士兵憋了一肚子气。马起义要带着警卫排的三十多人,组成敢死队,杀进县城。不用更多的动员,只一声命令,便点燃了战斗的欲望。一时间,群情激奋,他们喊出了一句口号:誓死救出赵大刀!
眼见李政委无法阻止马起义这种鲁莽的行为,错误即将发生,李政委想到了赵果。前几日,马起义为了枣红马绝食三天,后来还是赵果出面,让马起义重食人间烟火。马起义对赵果的心思,全独立团的人都知道,兵们甚至私下里都在议论:团长天不怕、地不怕,没有攻不下的阵地,就是这个小小的赵果,团长死活拿不下来。
兵们背地里都管赵果叫“赵骨头”。
赵果被请到团部,李政委如此这般地冲赵果面授机宜。赵果也得到了赵大刀失踪的消息,在她的感觉里,赵大刀的失踪也是凶多吉少。她为赵大刀哭过,也流过眼泪。她懊悔,这一切后果都是自己造成的,要是没有她的无知和鲁莽,枣红马就不会被俘,大刀哥也不会冒死救马。现在,眼见马团长又要酿起更大的错误,她不能无动于衷。在李政委的授意下,赵果雄赳赳地出现在马起义的面前。
马起义正在检查警卫排的装备。这期间,他命人把独立团的弹药都集中在了一起,警卫排的人可劲儿地往弹匣里压子弹,往口袋里装手榴弹。三十几个人的身上都鼓鼓的,他们要和城里的鬼子决一死战,弹药是不能缺的。
正当马起义准备下令出发时,赵果赶到了。
赵果横在众人面前,唇红齿白地说了一句:我也要去。
马起义大手一挥,道:你少添乱,你不能去。
赵果就说:救大刀哥也有我的份儿,他是我哥。
马起义一看到赵果,心里就疼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丫头已经梦里梦外地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但他也知道,这次去县城,必将是一场血拼,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怎么能带上她去呢。但这丫头的果敢、无畏,还是让他动容了。他喜欢这个有情有义的丫头,脸色和悦了一些:你的情义我替大刀领情了。你等着,我一定把他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