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溃散还是哗变,都不是毫无预兆的。日本人认为汉人“狡猾”,蒙古人“淳朴”,但兴安军中的蒙古族官兵其实早就不那么“淳朴”了。
不同于那个惹事的二杆子贡布扎布,大部分蒙古族官兵都认为自己与外蒙古人属于同一民族,没必要刀兵相见。据说在去前线途中,部分蒙古族士兵趁日本军官不在,偷偷交谈,曾说道:“如果碰上外蒙古兵,喊一声‘我是蒙古人’,对方是不会难为你的,外蒙古人怎么会把枪口对准自己人呢?”当时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
一些蒙古族军官私底下也彼此告诫:“战场上对日本人要谨慎,不要为他们卖命,别忘了我们都是圣祖成吉思汗的后代!”
石兰部队是另外一种情况。旅长石兰斌原为东北抗日名将马占山的部下,这个旅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也多为东北军旧部,曾参加过著名的江桥抗战,后来因抗战失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随石兰斌投降了日军。
成为伪满洲国军之后,中上级职位全被日本军官所把持,士兵们饱受歧视和不平等对待,早就心怀怨气。看到时机成熟,步兵第十四团便率先揭竿而起,拿日本军官做了“血祭”,然后全体投向苏军。
受其影响,石兰部队整连整营地加以效仿,这个旅很快就名存实亡了,光杆旅长石兰斌本人落荒而逃,最后被气恼不已的关东军送上了军事法庭。
屋漏偏逢连夜雨,石兰部队哗变事件使已经捉襟见肘的日军防线更加不堪,但丝毫没能改变荻洲那没一点来由的自信,他仍然在让人埋头编制反击计划,全不管形势已经发展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要紧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如何解困。
1939年8月21日,苏军发起大反攻的第二天,从南北两翼到中央阵地,日军各阵地都被初步分割包围起来。相对于两翼,中央阵地的日子要略微好过一些,因为苏军中央集群采取的是缓步推进方式。
不过也就只是好上一点。
炮火一停,2号阵地的指挥官发下信纸,传来命令:写遗书。松本一口予以拒绝:“遗书我早就写好了,没必要再写。”
不过当他看清战场状况时,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该再写一遍遗书——苏军已经穿插到2号阵地后方,他们的后路被掐断了。
2号阵地的阵前阵后,全都是苏军。开始见到尘土滚滚,显示对方正在进行大部队调动,接着声音距离2号阵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能听到呼喊声,到最后,苏军士兵甚至可以大声吆喝着在阵地周围来来去去,而日军除了干瞪眼,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一辆苏军坦克逼近2号阵地,这是一辆指挥坦克,看样子,坦克部队要来了。松本十分害怕,因为2号阵地上没多少战斗兵,根本吃不消坦克的冲击。
进入诺蒙坎战场以来,有一个东西曾救过松本多次,危急时刻,他赶紧拿了出来。
这就是红十字旗。自从两次靠它脱险后,松本就知道了红十字旗的独特妙用。原先的旗已经没有了,在后方休整期间,他就地取材,用红药水在包扎伤口用的白毛巾上涂上“十”字,又重新做了两面,当宝贝一样放在贴身的背包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松本把红十字旗举过头顶,拼命地挥舞。苏军坦克部队在看到这面旗帜后,判明2号阵地为卫生队驻地,马上就来了个大掉头,朝山县联队集中的巴尔夏嘎尔高地去了。
巴尔夏嘎尔高地也早就陷入了包围。在雷鸣般的炮击中,阵阵硝烟伴随着死尸臭味,从那里一直飘到卫生兵所处的位置,令人喘不过气来。松本抬头望去,整个高地已被淹没在滚滚黑烟之中,除了黑烟,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是黑色地狱。
判断上的错误
经历一个多小时的炮击后,浓烟消散,但是山县联队的炼狱并没有结束,苏军的喷火兵上来了,开始对防御工事展开火攻。
苏军采用的是POKC-2喷火器,带有类似于步枪的喷枪,喷射距离可达三十五米。卫生兵们从未见识过大规模喷火部队攻击的场面,当看到无数蓝色火焰呈直线喷射而出时,他们都呆住了。
巴尔夏嘎尔高地与2号高地相距仅四公里,凭借望远镜,松本可以对那里的一些战争细节看得清清楚楚。有两个士兵被烟雾呛得受不了,忍不住冲出战壕,要跟喷火兵拼命。
可惜的是,他们根本就得不到这个机会,火焰正好喷一身,两个士兵被烧迷糊了,忽然掉转身,呀呀怪叫着冲向了山顶……
松本看得满脸是泪,好像火焰也正烧炙着自己的肉体。
日军感觉难以承受,朱可夫这时却也暗暗吃惊,因为对方抵抗的顽强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特别是北翼的弗依高地,俨然已成为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战斗打得十分艰苦,每个火力点都要靠强攻之后才能夺取。
经过8月21日、22日两天的围攻,弗依高地等于被“犁”了一遍,整个高地寸草不见,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焦土堆,驻守高地的第二十三师团搜索队以及配属部队也达到了伤亡的极限,可是高地仍然拿不下来。
朱可夫颇受触动,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对日军有所低估,犯了判断上的错误。他还由此认为在日军中,“中级军官盲目自信,高级军官昏庸无能”,但是下级军官和野战兵训练有素,勇猛顽强,特别是在近距离作战中更为突出。
南翼这时也未能取得突破,如果北翼再久拖不决,整个大反攻就要搁浅,也势必难以在预期内完成对日军的大包围,朱可夫紧张起来,他被迫亡羊补牢,将预备队中装甲旅提前调到了北部集群。
1939年8月23日晨,苏军对弗依高地展开了更大规模的进攻,朱可夫也对北部集群的指挥官们提出更为严厉的要求。
某师在进攻时损失很大,而且还被山县联队的步兵压得动弹不得。师长打电话向朱可夫报告作战困难,并请求新的指示。
朱可夫二话不说,命令他再次发起进攻。
过了一会儿,朱可夫亲自拿起听筒,指名要这位师长接电话。得知该师还没有拉上去,朱可夫问他:“你到底能不能开始进攻?”
师长犹犹豫豫,说他还没有把握。朱可夫很干脆地说:“我现在解除你的师长职务,叫你的参谋长接电话。”
朱可夫对参谋长提了相同的问题:“你能不能开始进攻?”
参谋长说可以,朱可夫马上表示:“我现在任命你担任师长。”
参谋长答应归答应,其实也没有把握,所以也没有即刻发起进攻,只是向朱可夫报告了他所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
朱可夫的回答是:“我解除你的师长职务。等待新师长的到达!”
朱可夫(左)在指挥作战时往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但也因此引来了对下属“极为苛刻和粗暴”,以及无视士兵的生命甚至“草菅人命”的指责。
在大战进行当中,根本没有讲客气、拍肩膀的余地,朱可夫绝不容许他的部下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他要的是结果。
朱可夫向这个指挥官空缺的师派去了一名参谋,由参谋进行指挥,同时增强了该师的炮兵和空中支援。
有了榜样,北部集团各部一个也不敢懈怠。苏军以坦克群、地面炮火、空中轰炸对弗依高地展开新的立体打击,火力最密集的时候,每分钟约有一百二十发炮弹落在高地上,每一平方米阵地就可以分到一发。
一般认为一平方米阵地,如果每秒有两发炮弹通过,那里将不会再存在任何生命的痕迹,弗依高地虽还未达到此等酷烈的程度,但已接近了这一状态。
搜索队几乎所有的战壕都被炸平,由于前几天下了大雨,他们曾把弹药放到战壕里进行储存,伤员也在里面进行包扎,在炮击中,这些伤员和弹药都被埋进了土里。
搜索队原有七个中队计八百多名官兵,几天激战后,仅剩不足三分之一的人员。此外,配属大炮也已全部被毁,无一能够使用。
在反复攻坚下,苏军终于攻克外围阵地,把搜索队残部压缩到了最小范围。
T-130喷火坦克随即上阵,把搜索队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可以说连蚂蚁爬出来的空隙都没有了。
日军并不是特别惧怕一般坦克,士兵只要躲在“章鱼罐”战壕里不出来,履带就压不着,但是喷火坦克例外。
坦克上面的火龙喷过来,喷在人身上就是一个火球。当喷火坦克逼近时,日军士兵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不用说开枪了。
阵地在继续缩小,弗依高地好像是一盏风中的残灯,随时面临着熄灭的危险。
岂知又遇罩鱼人
8月23日,是一个让日本人感到特别郁闷的日子。
这一天,德国和苏联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
对日本小兄弟,德国人也不是一点没交代。签约仪式的前一天,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给日本驻德大使大岛浩打了个电话,专门告知了此事。
大岛浩马上晕了,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串诸如“我要抗议”“这是为什么”等一类废话。
里宾特洛甫对这些废话充耳不闻,道声晚安后便把电话给放下了。
德苏签约的消息震惊日本军政两界——苏联一直是日德两国共同的假想敌,起码日本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日本学者在日记中记下了感想:“今天对政界来说,无疑一个晴天霹雳。”才成立半年多一点的平沼内阁因此咣当一声倒了下去,只留下一张“欧洲政治局势错综复杂”的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