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不断下沉,厚重的淤泥已经没过了腰部,但苏隐没有挣扎而放松身体让自己下沉得更快。
苏隐曾设想过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而她也一直以为她比自己活得更洒脱,但她的世界有两层,城堡隐藏在沼泽之下,可见她究竟有多害怕这个世界。
在意识里的好处就是即使你被淤泥淹没也不会窒息,苏隐只是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滑下去,然后一股森林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她的世界,苏隐会以为自己正站在指环王的哪个场景里。
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天空之桥,横跨于万丈深渊之上,对面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纯哥特式的尖顶城堡就坐落在雪山之巅,俯瞰大地,装饰着繁复花纹的尖顶仿佛要刺破苍穹。
阴沉的云层之下飞过几只长着翅膀的生物,低下头冲苏隐嘶哑的尖啸,她好奇地看着这些长得像翼手龙一样的生物从头顶飞过。她的世界里只有植物,从来没有出现过动物。
面前的这座桥也许有几万米远,也许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是在意识的世界里,只要你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苏隐只是动了个念头,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城堡的大门外,门口的石头守护者向她微微鞠躬,然后伸手拉开厚重的大门。石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穹顶间回荡,里面明亮的灯光透出一线,微微照亮了这个灰暗的世界一瞬间。
苏隐走进去,远远地看着她坐在王座上,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对视着。
“这样的邀请方式可不是做主人的应该有的,而且,你是建了座巴别塔吗?”
她的城堡不像苏隐一样有天顶画的装饰,抬头看去,这座城堡的尖顶只是无限向上延伸,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谁也不知道它的穷尽在哪里。
“我们的肉体受困于这个世界,但是只要不被自我束缚,在意识里我们主宰一切。”
她站起身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向苏隐伸出手,两个人手指相触的瞬间欢快的圆舞曲响起,她们轻轻相拥,旋转在亮色的穹顶之下。
以意识为笔,没有五官的演奏者们一个个出现在大厅里,帷幔,舞池,四周的场景快速转换着,从古罗马时期的拜占庭宫殿,到被付之一炬的阿房宫、圆明园,他们在时光的胶片里校对着彼此的时间轴。
苏隐突然靠在床上不动了,让白猫很奇怪,它蹲坐在地上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叫着站起来围着床打转,然后跳到床上伸出爪子碰碰苏隐的手。苏隐依然没有反应,只是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白猫踩着被子走过去舔她露在外面的手指,苏隐反手去挠它的下巴然后睁开眼睛,在她的眼瞳深处能看见深深的喜悦和闪烁的星光。
不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接到了张伟的电话询问她突然辞职的事情,她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很敷衍的回了几句。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张伟很识趣的没有再多问什么,聊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苏隐挂电话的时候屏幕上弹出当天的新闻,她随手点进去,在省内新闻上看见配着图片的头条,“D 市惊现连环杀手,抛尸现场发现七具尸体”,下面是几张打着马赛克的现场照片,能模糊地看见放在地上的白骨。新闻的正文里提到,这个抛尸现场和 D 市近期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苏隐盯着这句话,眼角微微抽搐,胃里涌上一阵恶心。她安静的站了几秒钟,然后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你好,爱家空间装修公司,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你好,我有两套房子需要拆旧,房子 90 平米左右,有电梯,要求所有能拆的东西都彻底拆除,墙面也要清理。你们什么时候能让人过来?”
“您留一下电话和地址吧,我们明天让人上门给您做测量和预算。”
苏隐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地址然后挂了电话,她从厨房的橱柜下面找出一根撬棍,回到客厅把铺着的地毯掀开,用撬棍把下面的地板撬开。
地板下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背包和一个黑色旅行袋,背包里装着现金和伪造的证件,她把自己平时作案用的工具和衣服,还有笔记本电脑都装进旅行袋里,和背包一起放在门口。
猫科动物对于洞天生的好奇使白猫走过来,想对地板上突然出现的空洞一探究竟。第一次苏隐用手挡住它把它推到了一边,当它第二次凑过来的时候,苏隐直接揪住它颈后的毛把它甩了出去。白猫在地上打了个滚,凄厉的叫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去卫生间躲了起来。
苏隐从抽屉里找出几部旧手机放进旅行袋里,最后环视四周,然后穿上衣服,带着两个包离开了家。
“避避风头再做吧,不要带着我去送死啊。”
地铁上没什么人,苏隐独占着一排座位,两个包放在脚下,随着地铁的节奏晃动着。对于她不怎么真心的话苏隐选择沉默,她静默的盯着对面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开始龟裂,最后撕开,一只野兽从那副残破的皮囊里爬出来,亮出锋利的爪牙狰狞的咆哮着。
它的瞳仁不进丝毫光线,一片漆黑。
苏隐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里的空气异常憋闷,带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地板和家具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她从抽屉里拿出手纸把衣架上的灰擦干净,把两个包都挂在衣架上,又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屋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没有被打扫过的痕迹,看来从芦静跳楼以后这套房子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芦静除了要见她以外,其余的时间从不来这套房子,也从不在意房间里的摆设究竟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从未注意过,这套房子里的陈设看起来就像是一直有人住在这儿,而不是长久空落着。
书房里放着一张宽大的欧式书桌,和苏隐以前房子里简单的田园式竹藤家具的风格大相径庭。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来点上一支,走过四敞大开的落地窗来到阳台,在冬日微弱的阳光里静静的抽烟。
这个小区的绿化很差,只是简单的在花园里铺上了绿地,种了一些会落叶的阔叶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枯黄和那些直挺挺的光秃树干,在寒风里萧瑟又凄凉。
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有点近,以苏隐的眼力能轻易看清对面楼的一举一动,在一户人家的卧室里,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然后小女孩转过身跑进厨房,拽拽正在洗衣服的妈妈的衣角,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还用手冲外面指指点点的。
苏隐吐出烟雾,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转身走回屋里。
她花了些时间把房子打扫干净,又把芦静留下的东西统统扔掉楼下碰见邻居的时候,她像个新搬来的住户一样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苏隐穿来的那身衣服已经被她烧掉了,这身衣服是从房子的衣柜里拿的。她每次买衣服总会一式两件,很多服务员都以为她是买给家人,其实所有的另外一件衣服都在这间房子的衣柜里,码的整整齐齐,但芦静从没有发现过。
苏隐整理好床,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剪下商标挂起来,在把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之后,她关上所有的窗户拉上窗帘,从旅行袋里拿出作案用的工具和衣服放到书架后的保险柜里。
接下来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想这样做已经十几年了,对于结果她不做任何预期,只是抱有一个好奇的心态去尝试和观察,她认为这是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难能可贵的品质。
她的电脑里有古鸿在医院和郑松亲密接吻的照片,她刻意把他们同款的戒指,还有一样的风信子挂件都收入镜头。她很想知道,古鸿的妻子是否有他母亲的忍耐力,或者换个说法,自欺欺人的本领。
当年,小小的自己看着古鸿的母亲含泪离去,留下古德木和那个年轻的还只能称之为女孩的女人在一起,她就很奇怪,哪怕再温柔的动物被逼入绝境时都会反抗,为什么一个成年人却甘心忍辱负重,自欺欺人?
后来慢慢长大了苏隐才渐渐明白,古鸿的母亲当时并没有被逼入绝境,她还有退路,所以她才不曾反抗。
渐渐的,苏隐开始迷恋对人性的测试和观察,无论是真的亦或是被误导的,她总会想尽办法把对方逼进死路,然后静观对方的反应。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大多数人在挣扎之后最终会选择放弃,从没有人真正跳脱得出自己的困局。
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苏隐反思了自己的实验,她觉得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还是给他们留下了退路,因为至少他们失败的代价不是死亡。人是一种有很强适应能力的生物,只要没有威胁到生命,他们总能再三退让自己的底线。
苏隐把 U 盘拿在手里把玩着,直到它带上了自己的体温,才拿手纸擦干净指纹,把 U 盘装进一个信封里。
早晨璩岁还没开到警局门口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大门前聚集着很多记者,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警正站在门口维持秩序。他把车拐进旁边一个收费停车场停下,然后步行到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