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个人,她注意到古鸿脖子上戴的一条银链子上串着好几个银环,在其中混杂着一枚朴素的银戒,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而病床上的这个男人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银戒,和古鸿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苏隐在口罩下露出个冷笑,低头翻看男人的护理记录。男人叫郑松,入院已经一个多月了,诊断那一栏里赫然写的是脑癌。
苏隐诧异的一顿,抬起头又看了男人一眼,他正贴在古鸿耳边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从神态上看不像是快要死了的人。但是他的护理记录上清楚地记录着,他只在刚入院的几天吃过化疗的药物,之后就停止了,而且他最近呕吐和服用止痛药的次数都开始明显上升,说明癌细胞已经开始向全身扩散,他没有多长时间了。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苏隐没有再看下去,她放下护理记录转身去了其他床,草草看了一圈之后就离开了。她再进更衣室的时候里面有人,因为看她脸生那个护士还多看了她几眼,苏隐也没躲闪,只是快速换了衣服就离开了。
走在路上她不停地回想着古鸿低下头去吻郑松手的那一幕,这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看见古德木也是如此的吻着一个女人,只是和古鸿一样,那个人不是他的妻子。
父子俩一样的职业,一样看似幸福的家庭,一样虚伪的人生,苏隐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他们过活在这样一个人生里。
手机震了一下,是张伟的短信,他说他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老婆两个孩子做咨询的事情,不过已经给张翊报了散打班,让苏隐好好监督他,后面附上了散打班的地址。
苏隐现在已经开始期待起和这两个小家伙的见面了,每一次这两个孩子都能给她带来特别的惊喜,而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能教的也远不止这些。
璩岁离开后,专案组组长的位置由张志接任,虽然因为璩岁的离去大家情绪上多少受了些影响,但是案子还得办下去,对马冀的审讯也在人员调整后重新开始了。
但是马冀却一反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咬死不肯承认人是他杀的怕铁证如山他也坚决否认,还一口咬定有人陷害他。没有办法,张志只能暂停审讯,准备重新整理思路后再审。
璩岁来技术科的时候勒酉正在做受力分析,看见璩岁,脸上表情瞬间有点僵硬。
“你上次在刘闻身上发现的那根头发还在吗?” “在。”
勒酉站起来在架子上找了一会,然后递给璩岁一个证物袋,璩岁接过来放在灯光下。
袋子里装的是一根黑色长发,柔软的卷曲在证物袋里。
“DNA 的比对有结果吗?”
“和马冀的老婆做过比对,不是她的,马冀单位的女同事也都取样比对过了,暂时还没有找到匹配的 DNA。”
璩岁点点头,放下证物袋走出去,他站在走廊里掏出电话打给张志。
张志正在和大家讨论审讯方案,听见电话响掏出来一看是璩岁,他本来不想接,但是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到门外接起了电话。
“喂?”
“杜建国家的地址你有吗?给我一下。”张志一愣,一时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邢肖案子里那对双胞胎兄弟俩,现场发现的高尔夫球杆就是凶手从他们家偷的。”
经璩岁提醒张志才想起这两个人来,当初是王仪飞负责调查的就推开门问王仪飞,然后把地址报给璩岁。
“你问他们家地址干什么?”
“了解点情况,另外还有个事儿,你帮我查一下马冀出去旅游的那两张车票是在什么地方买的,把地址告诉我。”
“好。”
张志本来想劝璩岁几句,让他别白费心思了,但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又给咽了回去。
璩岁照着张志给的地址找到杜建国家,敲了敲门发现家里没人,楼下的报箱里也塞满了传单,很明显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杜建国不在家璩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他穿过草坪走到楼下的水泥地上坐下,抽了支烟点上。
今天真是无比精彩的一天啊。
璩岁自嘲的笑笑,冲天空吐出一口烟雾。想想他也是太过莽撞了,什么都不考虑,就这么不计后果的甩手走人,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后悔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越发焦躁不安,虽然别人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特别是在抓住马冀之后,他心里的焦躁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也许潜意识里他早就已经知道马冀根本不是凶手,只是他那可笑的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出格的想法,就是希望那个凶手能把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虽然明知这样做很危险,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就像一个受虐狂,知道鞭子落在身上会很疼,却还是满心期待它的落下。
璩岁把烟按熄在水泥地上,一只手撑着身体站起来,抬头的时候目光正好扫过角落的下水井盖,上面有个黑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起来很眼熟。他走过去蹲下身——那是一朵被雨淋过的黑色纸花,贴地的一面已经粘在地上。即使纸花已经变形他也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朵鸢尾花,和之前每一个案发现场出现的纸花一模一样。
璩岁掏出面巾纸,小心翼翼的把纸花从地上捡起来包好,揣在兜里。
看来他不是没带纸花,而是不小心掉在这里了,这样一来,他之前对于这个人格不知道其他人格存在的假设也就不成立了。
回过头来审视这一系列案件,璩岁开始觉得这些不同现场出现的互相矛盾之处不再像两个人格的体现,而更像是一个人冷静和疯狂的两张不同的脸,他就像一个心理发育不成熟的孩子,被两种情绪拉扯着夹在中间,努力想要去平衡。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种类人格分裂的心理状态一定是某种巨大的心理创伤造成的,如果想要弥合,目标一定会指向最初带给他伤害的那个人。
然而在此之前,他会寻找相似的人,用他们当做那个人的替代品,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杀死他,直到他觉得自己强大到足以面对那个人为止。
想到这璩岁掏出手机给档案室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们失踪人口的事情有没有继续查下去,档案室的小伙很爽快的说还在组织人查,要是需要的话他就一直帮忙查下去。
“谢谢你。”
自己出了这样的事局里人还肯帮自己,让璩岁很感激,除了道谢之外他也没什么再能做的了。
从现在开始他要抛弃前面所有的线索,从头开始,从凶手第一次作案的源头查起,重走凶手的心理历程。
这场较量无论鹿死谁手,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苏隐先去围棋老师家接张伈,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地铁去散打学校等张翊下课。
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看着场地里生龙活虎的张翊,苏隐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在彬彬有礼的伪装背后隐藏的是最原始的野性和欲望,它们随时随地在血管里流窜,灼烧着你的神经,让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丧失理智化身狼人。
这是张翊的第二堂散打课,老师教的都是最基础的动作,但是张翊总是跃跃欲试的想加要入旁边老队员对打的行列里,几次开小差被老师训斥后,他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苏隐坐在一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扬声叫了张翊的名字,然后起身走到场地边蹲下,把张翊揽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张翊的表情逐渐从不耐烦变成了恍然大悟,他用力点点头跑回去接着练习,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小差,但是在大家休息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旁边对打的老学员看。
“你和他说什么了?”
张伈手里捧着苏隐买给她的奶茶,叼着吸管侧过头俏皮的问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伈听了咯咯直笑,她看了苏隐一会,然后伸手戳了戳苏隐的侧脸,苏隐转头看着她。
“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该多笑一笑。”
“不打猎的时候谁会露出爪子?这是丛林的生存法则。”
“我们生活在和谐社会,不是丛林里。”
小姑娘狡黠的冲苏隐一笑,等她的回答。
苏隐一早就看出来,她比张翊要有心机的多,也有意想试探一下个小姑娘究竟能超越她的年龄多少。
“看过《理发师陶德》吗?”苏隐顺口哼出里面的唱段,“It’s man devouring man, my dear.那是人在吃人的声音。”
“那你是吃人的那个还是被吃的那个?”
“我们在互相吞食,他们失去肉体,我们失去灵魂。”
小姑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她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低下头用吸管去喝奶茶里的珍珠,直到把奶茶里的珍珠都吃完了,她才伸手捅捅苏隐。
“我们有爸爸妈妈,你不能把我们带走。”
苏隐不知道她从哪看出自己要带走他俩的,好笑的看着小姑娘有点担忧的神情,直到她觉得难为情了才转开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现在有人用你的细胞做了一个克隆人,除了没有你的思想,其他地方她和你一模一样。然后有一天你死了,但是你的灵魂进入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两个人,你觉得哪一个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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