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很惊讶,下意识地以为现场不止一个死者。
“一共几个死者?”
“就一个,不过这个现场……您还是去看了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张志跟随民警走进二楼客厅,尸体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中央,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冲击力进入他的视线——戏剧性,很不合时宜,但确实是张志的第一感受。
死者的眼睛无神的大张着,四肢摊开,从一侧肩膀到膝上几公分处,皮肤被完整地剥下来,形成衣服的形状,剥下来的皮肤被从中间割开,从依旧连在背部的皮肤处垂下在身体两侧。
她就像悲剧结局的戏剧女主角一样,在聚光灯下展现着自己最后的悲惨。
张志看着尸体,强烈地感觉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存在,好像他就站在那儿,隔着那具尸体看着自己一样。
犯罪现场的地面非常凌乱,从水管里漏出来的水几乎淹没了整个二楼,沾满血污的破布,被丢弃的堵漏卡子、锤子、钉子,摔碎的灯泡,受害人的衣物,都被胡乱的扔在浸水的地上。
而在桌子上,受害人剩余的皮肤上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
地上的凌乱和桌上的整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耗尽心血完成了一件伟大作品的大师,不管周围多么凌乱,他的眼里都只有这件作品。
一件作品。张志心脏猛的一沉,像被人用手捏住一样。
“允婕,现场什么情况?”
张志小心的绕过一团湿漉漉的破布,来到年轻的法医身后。
“死者气管被割断,但不是致命伤,真正的死亡原因是被剥皮的过程中失血过多导致缺血性休克死亡。死者的手腕和脚踝处均有被固定过的痕迹,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遗留在现场的堵漏卡子造成的。另外剥皮用的工具是专业手术刀,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应该是犯罪嫌疑人自行携带来的。其他的还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
允婕轻轻抬起垂在桌子下的皮肤观察着切口,然后用相机拍了张照片。
允婕虽然大学毕业才三年,但是因为过硬的专业素质和过人的胆量,已经连续在几起重大凶杀案中有过突出表现。一些连男法医都受不了的现场,允婕却能保持镇定的完成现场勘查,俨然成了局里法医的中坚力量。
“哦,还有。”允婕转过来看着张志,“犯罪嫌疑人剥皮的手法很娴熟,肯定接受过专业医学训练,你看这里,”她站起来,指着死者肩膀处的伤口,“皮肤被剥掉了,但是肌肉组织非常完整,肩胛处的肌肉很薄,想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那就是说犯罪嫌疑人有可能是个外科医生。”
“有可能,但也可能只是在医学院接受过训练,毕业以后并不一定从事这个职业。”
“很多医学院教学用的尸体都比较稀缺,能做到让学生熟练到这个程度吗?”
想起上次一个退休后去学校教学的老法医的抱怨张志问道。
“这个很难说,各个学校的情况不同,学生的资质也不同,还是因人而异的。”
“张队,我们来了。”
两个人说话间,王仪飞和胡穆从外面走进来,这两个人也是重案组的成员,接到张志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你们看这个现场,仇杀、情杀、抢劫杀人像哪一个?”
“我倒觉得像连环杀人。”
王仪飞看了被害人一会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别扯了,王仪飞同志,就一个案子哪来的连环。我看这现场像个情杀现场,追求不成因爱生恨,憋久了难免变态嘛。”
胡穆对王仪飞的说法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连环杀手世界范围都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现在中国充其量也就小说里能见到。
“如果是因爱生恨,也该有爱和恨的情绪表现在里面,这个现场太干净了,几乎没有情绪的表达,怎么能说是情杀?” “他把尸体擦拭的很干净,这不就是爱的表现吗?”
“但是他把死者赤身裸体的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谁会对自己爱的人这么做?” “那就是恨的表现呗。”
“他在完成一件作品,死者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件物品,他擦拭尸体也只是完成作品的一个过程,和死者本身并没有关系,所以也就谈不上爱和恨的表达了。”
张志插嘴道。
法医过来把尸体装进尸袋,拉上拉链,受害人的脸连同那双始终大张的眼睛,一点点消失在尸袋后。
一夜未睡的奔波劳碌并未让苏隐觉得太疲倦,她现在心情相当好,就像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整个人餍足而放松。趁着凌晨些微的亮光,她轻巧的翻过小区围栏,在阴影的掩护下潜回家中。
苏隐居住的小区位置比较偏僻,临山而建,八楼的高度足以让她轻易眺望到远处绵延的群山。所以当初装修时她突发奇想,把书房和一墙之隔的浴室连通,造出了一个有落地窗和开放阳台的浴室。
她脱了衣服,把浴缸放满水,然后舒展身体躺进去,把头枕在浴缸边沿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的最边缘是一团白色的雾气,迷蒙着,苏隐向前走了几步的城堡就展现在眼前。
她喜欢花很长时间呆在自己的意识里,因为这个世界是她的造物切可能与不可能皆在她一念之间,缩地成寸,倒转时空。
随着她走近,城堡的大门缓缓敞开,一首她最近比较喜欢的歌曲飘荡在城堡里。
一楼大厅陈列着大师们的杰作,绘画、雕塑、书法、艺术喷泉装点着她的城堡,以往她总会在其中一两件前驻足欣赏一阵,但今天她径直穿过它们,走向二楼尽头的一间房间。
这里,是她现实与虚幻的交汇。
房间的门是非常普通的木门,打开那扇不起眼的门,一条狭窄的小巷出现在眼前,昏黄的灯光,阒寂无人的小路,黑色的天空,和它在现实中看起来别无两样。
苏隐缓步穿过小巷走上二楼客厅,她的猎物还躺在那儿,易碎而美艳,死气沉沉却又充满生机。
苏隐最喜欢她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深棕色的,因为死亡的降临而显得更清浅了些,像两颗漂亮的琥珀。
生命生生不息,但是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却无法永存。是的,她现在死去了,但是她将以另外一种形式得到永存,死亡的永存。
苏隐抱起她的作品离开街道,走出那扇门,来到她最爱的房间— —她的陈列室。那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作品,每一件都是她的得意之作,今天,这位美丽的小姐也将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苏隐小心地把她放在一张床上,调整好姿势,然后后退两步,看着自己的新作品露出满意的笑容。
睁开双眼,朝阳跃出山峦,满室柔光。
洗完澡简单吃过早餐,苏隐上床睡了几个小时。完成一件作品后发自内心的喜悦让人通体舒畅,她睡得也比平时更好,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
还不太想起床,苏隐大大的伸个懒腰,伸手到床边的书架上想挑本书看。指尖滑过书脊或光滑或粗糙的表面,即便只是静静的呼吸着书籍特有的芳香,也能让人心生宁静。
“You and I go rough……”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是工作用的电话铃声,苏隐思考了几秒钟才接。她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里,所以公司的人下班后很少会给她打电话。
“你好,苏隐。”
公式化冷淡的声音,显示出与电话另一端人的疏离,虽然来电显示告诉她是一个部门主管的来电。
“你好苏医生,我是市场营销三部的主管张伟,我有些事情想找您谈谈,可以吗?”
平凡的名字,平凡的长相,一个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平庸的人,苏隐已经想一口回绝他了,但是男人声音里的哭音和颤抖勾起了她一丝兴趣。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
苏隐明知故问。
“不是,是我的一些私人事情,如果您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男人果然上钩,急急地解释着,却因为过于激动而哽咽了一下。“我们在哪儿见面?”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能清晰的听见男人颤抖的呼吸声,苏隐微眯起眼睛带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像是已经透过电话看到了他。
“谢谢你,苏医生。”男人格外感激的声音让苏隐有些恶心,不过玩玩具总是要付钱的,“在环岛公园旁边的咖啡厅可以吗?”
“可以,一会儿见。”
苏隐挂掉电话,轻轻把选好的书推回书架。
从电话里飘出来的音乐声不难判断,男人应该正坐在环岛咖啡厅里,而且应该已经在咖啡厅里坐了有一段时间了。也许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回家,而是住在宾馆里,所以很有可能,他要谈的问题和他的婚姻有关。
无论如何,一个在苏隐印象里还算沉稳的男人哭泣着来求助,她还是有兴趣见见他的。
对,很老套,苏隐的工作是一家国际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心理咨询师,她擅长解读他人的思想,并且热衷于对他们进行操纵,同时她又学过医而且杀人,这让她更进一步的向那个神乎其神的虚拟人物——汉尼拔·莱克特博士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