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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 [出版] (郭沛文)


  她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还是等他们工作完了再来问吧,这会儿确实挺忙的。
  浩南说不行,很急,视频有存储的话,他现在就要看。
  “那就没有存!”浩南越急,坐着的胖子就越不耐烦。
  “你们他妈的是要逗霸不咯[7]!”
  浩南怒从中来,大吼了一声,刚刚还在骂人的胖子突然安静下来,吞了吞口水。
  又是这样的结果,难免让人感到沮丧。
  浩南最近一直在训练自己克制情绪,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是干这一行,每到关键时刻,温和的方式都效率低下、于事无补。同事们都喜欢戏谑着称赞他工作起来“霸气”,但他从没和别人提起过,自己更羡慕罗门那种谦和的性格。
  “您到底要看什么?”给浩南开机后,实习生小姑娘站得远,有点怕他。
  浩南一直按着快进,清了清嗓问实习生小姑娘,昨天下午6点左右开始,有没有拍观众的摄像机拍到过沙滩公园西边一点的监控器。
  小姑娘有些羞怯地问他说的西边是哪一边。
  “正对舞台观众的左边,一直往南的方向。那边好像有些摆摊的,然后有个茶室。有拍到路边监控器白色柱子的,都可以。”
  实习生女孩说她来找找看,然后动动鼠标,关掉浩南打开的名为“2014082317_03.mp4”的视频文件,打开“2014082318_02.mp4”,拖动了几下时间轴,问他是不是这个。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汗衫、摇动着伟人头像下写有“摇滚湘军”红色旗帜的文身男,正站在离舞台最近的那处监控器旁边三米左右的地方,狂喊“牛逼”,为台上的乐队声援打气。舞台摄像机在他身边停留了几秒,因为一直在运动,监控器在画面中有些模糊,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时候监控器四周白色的LED补光灯还亮着,浩南看在眼里。
  他问还有别的没有。
  实习生女孩又拖了几下时间轴,无非就是一些音乐节观众的表情特写,偶尔扫到了几处有摄像头的,但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实习生女孩小声呢喃了一句,点开文件夹里的“2014082317_02.mp4”,迅速地拖了几下时间轴。
  画面中白色的监控器柱子,还是刚才第一次看见的那根,但柱子底下站着的人,却显得和音乐节格格不入。那是一位穿着职业西装、梳着偏分头的中年男人。他伸直了手臂,露出白色的衬衣衣袖,举着一个灰色的大喇叭,尽可能地用喇叭贴近监控器,像是在为监控器“播放”着什么。而监控器镜头周围的LED补光灯,在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之后,竟然熄灭了。
  这一幕简直像魔法,浩南不敢相信,露出惊愕的表情。画面里的中年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拍到了,也一脸惊愕,然后尴尬地笑起来,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特搞笑,这个人穿着西装,举着个大喇叭给监控器听,不知道他在干吗……摄影师可能觉得他在搞行为艺术吧,就让他‘上墙’了。我还想着提醒高老师之后剪进现场回顾片里呢,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行为艺术,但这喇叭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破坏监控器?浩南一头雾水。
  “你们这些视频我现在要征用了,昨天和今天,所有机位的全部文件都要,等之后办完事情再还给你们。”
  他一边吩咐现场电视台导播车里的三人,一边拨通了林立莲的电话。
  “林队,是我。破坏监控器的关键线索找到了,看上去不是激光,是一种别的什么工具吧,像是那种小摊小贩用的扩音器。
  “对,我也不知道什么原理,也许是超声波之类的?对,是个男的,个子不高,穿灰色西装……人是从舞台这边的摄像机里找到的。
  “等下市局那边,视频侦查大队会来人吗?我现在要了电视台的视频存档,监控没有了,他们拍了挺多的,虽然集中在舞台这一边,但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其他有价值的影像……这个人的身份识别也得辛苦视侦他们了。
  “对,我感觉和咱们的案子关联性很强……”
  他用肩膀夹着手机,下意识地继续播放舞台摄像机拍到的画面,突然,一阵电流从键盘和手指间流过,让他全身的汗毛直竖。这男人的长相当然谈不上多面熟,但好像实在又没有那么陌生,仔细看看他灰色西装肩部有些过于紧凑的剪裁,血渍晕染的画面便开始在脑海中慢慢浮现。
  “林队!等等,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应该就是死——”浩南吞了吞口水,幸好没有鲁莽,换成名字说出口,“黎万钟啊。”
  “欸!我昨天看到过这个人咧,也认得他那个喇叭,”刚才还在大声骂人的胖子冷不丁出现在浩南身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昨天下午我在车外抽烟,正好看到他拿着那个喇叭,从后台走出来噻!”
  2
  黄土路上扬起飞尘,小孩听见车轮和发动机“呜呜”的噪声,眼睛一直盯着那边。
  赵定尧的一身橄榄绿公安制服上蒙了灰。他把龙头一摆,停好边三轮[8],拍拍袖子,又将公安帽上金黄颜色的丝编装饰带掸了几下。乔先贵也正了正帽檐,把黑色大皮包挎上肩,从边三轮的车斗里踏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两人推开看热闹的群众,走进停弦渡镇覆船村,这户出了事情的土砖屋。
  一股类似大蒜混合着樟脑的味道还隐约残存在现场。乔先贵嗅了嗅,小声和赵定尧讲,这应该是发生了某种有机磷农药中毒。
  停弦渡派出所的公安人员穿着解放鞋,边走边问县里的同志好,递来凶器给他们看。讲是这户家里的女人先拿洗衣的棒槌敲死了男人,又把农药掺在中药里喝,自杀了。
  “谁叫你乱动现场的?谁准你擅自拿动凶器的?”乔先贵看他讲得起劲,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停弦渡派出所懂不懂规矩?这么明显的凶案,你什么职务搞不清楚?自以为是,添麻烦!”
  停弦渡派出所所长见自己的人挨了批评,马上过来打圆场,称这个民警刚来不久,业务不熟。
  赵定尧让他们介绍一下大致情况。乔先贵打开腰间的黑色大皮包,找出一双白手套戴上,接过派出所民警手上的棒槌,放在堂屋老旧的八仙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一台海鸥牌照相机,检查胶卷,拍了几张照,再走回堂屋,掀开盖在两具尸体上的白布,开始拍照。
  根据停弦渡派出所所长的讲述,现场男性死者名叫周友吉,1959年出生,现年33岁。女性死者名叫田桂芳,1961年出生,现年31岁。两人是夫妻关系,家里没田,男人年轻的时候拜了个师父学打铜镲和吹唢呐,主要靠红白喜事时帮人搞演奏过日子,挣不了几个钱。家里还有一条小船,男人生意不好的时候就去澧水河里搞点鱼卖。
  赵定尧问夫妻关系怎么样。所长称关系不好,男人喝酒、赌博又打女人,经常吵。
  可是他为什么打女人?所长告知赵定尧,有人传他女人在修梅镇不知哪里有个相好,周友吉肯定也知道了,面子挂不住。到底是不是有相好,也没人真见过,但周友吉下手重很多人都知道,喝醉了喜欢拿起板凳到处砸,女人孩子都砸,经常砸得鼻青脸肿的,邻居们看得怕,村长还来调解过几次,不起作用。
  站在旁边的民警撇着嘴咕哝了一句:“怕是让县城来的同志看笑话了。夫妻关系不好,过不下去了寻短见,在农村不少见的,没有你们城里人想的那么复杂。”
  “你不守规矩乱动现场,讲你几句让你长点记性,你还有脾气了?”乔先贵放下相机,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不复杂?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既然这女人先拿棒槌打死了自己丈夫再喝农药,为什么不直接喝?莫非兑在中药里一起喝味道好些?为什么桌上有两只药碗?为什么女人昨天才死,男人却是前天死的?”
  “他们不是同一天死的?”刚才咕哝的民警有些吃惊,“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要我教你?看尸体的变化,肌肉软硬、皮肤温度、死人斑、眼球清亮程度,这些都是经验和学问。”乔先贵反问,“你刚才说那种话笑话我,比谁光荣是吧?莫非谁还不是从农村出来的?”
  “他现在在县城公安局上班,但是之前也在乡镇派出所。不是说觉得你年轻或者职务低对你有意见。你现在还没有这样的经验和学问来处理现场,就应该先规规矩矩做好本职工作,多看、多学、少动、少表现。等你真正能做事了,把事做对做好,谁会讲你?”赵定尧替乔先贵解释后,年轻的民警羞愧起来,不再说话。
  赵定尧继续向派出所所长提问:“刚刚说他们有孩子?那孩子呢?”
  所长说孩子不见了。村里人最后见到他是大前天傍晚,在澧水河堤上走,后来就再也没见过。村里人怀疑是不是因为孩子不见了,两人才闹这么大矛盾没收住手。
  赵定尧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又问他们家还有没有老人,或者别的什么亲戚。所长说这些得问村主任,赵定尧便让他把村主任叫来,所长指着站在土屋后门跟前一个穿中山装、不停咳嗽的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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