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他总是这样“乐观”。
“老崔,我说你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见面吗?”
“没有了。”
老崔的表情恢复了那种冷淡的平静,说她结婚那天,还特地把自己叫去。
“我实在觉得不甘心,就从他们的新房里,偷了一条她的内裤。”
小和同小黎两个女孩子的表情瞬间有种尴尬的僵硬。
“这……你他妈也太猥琐了吧!”小果哈哈大笑。
“我这辈子,错事做得太多。”老崔说。
夏天过后总是秋天。
在这样的夜晚,北风一层层地过来,把长沙街头那些道旁树、那些建筑、那些行人身上的温热渐渐吹凉。
因为小和也说要离开乐队,小果决定今晚就不排练了,喊大家一起吃个饭。
四人打车到韶山路加加大街的江家菜馆,这是一家不大的川菜小店。小果自己是四川人,说想带大家吃吃正宗的家乡菜。
水煮肉片、辣子鸡和豆花鱼,还有几个小菜,味道都挺好。不过小果发现老崔不爱吃肉,小和说自己也发现了。新来的鼓手小昭是个长头发的漂亮男孩儿,他说自己不吃鱼就没有被发现,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不吃肉很正常,你们不知道吗?”
小昭告诉他们,在这世上,人类的忌口千奇百怪。有的人是素食主义者,完全不吃动物;有的人不吃四只脚的动物;有的人不吃两只脚的动物;还有的人不吃没有脚的动物,他自己就属于最后一种。
“没有脚的动物?除了鱼还有什么?”小果问。
“蛇啊、贝类啊、一些蠕虫啊……”
“那四只脚的动物我知道,”小果用筷子指着水煮肉片说,“猪、牛、羊……可是两只脚的动物有什么呢?”
“鸡鸭鹅嘛。”小和笑他反应迟钝,明明眼前就放着一盘辣子鸡。
“小黎以前就不吃两只脚的动物。”小和想起来,她还说过自己怕鸡怕鸟,看到翅膀和羽毛都会发抖。
老崔夹起肉片,送进嘴里慢慢嚼,说自己不是不能吃,只是吃得少。
他说人的恐惧其实挺复杂的,自己以前就认识一个小孩,特别害怕蚂蚁。
“哈哈,那他的忌口一定是蚂蚁上树!”小果替这小孩想了个忌口。
老崔笑了笑,问大家最近和小黎有没有联系,大家都说没有太多联系。
“这没办法,有时差,我们和她相隔一个白天黑夜呢。”
突然聊到小黎,小果还是有些想念,说不知道她现在习惯了没有。
“我是觉得挺突然的。她那个神奇的爹,平时对她那个样子,会舍得送她出国读书?”
“说是让她先在国外打好基础,等她弟弟读完高中以后也出去,就有人照顾了,算是捡了个便宜。”小和记得,小黎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还有个弟弟?”小昭问。
“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果告诉他。
“她是去读音乐学院吧?是学鼓吗?”同为鼓手,小昭对此有些羡慕。
“对,她说是个野鸡大学,不过她想先过去了,再看有没有机会考更好的学校。她还想进伯克利的打击乐专业来着。”小果忽然笑了笑,同小和讲:“你看人家小黎多上进,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你倒好,刚认识一个什么诗人,就把自己的爱好给丢了,也把我们给抛弃了。”
小和其实有些歉意,她说主要是觉得自己也不小了,是时候想一想往后的生活。有没有音乐天赋自己其实很清楚,但是男友有写诗的天赋,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过,写诗在这个时代太难生存了,所以,她希望自己能想办法做点赚钱的生意,将来也许能维持两人的生活,支持男友的理想。
小果直摇头,说便宜那小子了,遇到小和这么好的女孩子。
小和说打算在新胜村开一家店子,卖点小东西试试水,不会离唱片行很远。
“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哈哈,随时欢迎啊!”小果干了一杯啤酒下肚,又聊起来乐队的现状。
“说实话,你要离开我真的挺舍不得,希望接下来能找到一个和你一样玩得来的键盘手。我一直觉得,我们亲月木乐队还是有前途的。
“我有一个朋友。新干线乐队你们听过吗?”
小昭说听过听过,也是长沙的乐队,挺喜欢他们的《文艺狗》和《真正的雨》几首歌。
“他们的主唱刘枪枪,我前两天和他聊披头士,聊乐队关系,他说的几点我深有同感。他说保罗·麦卡特尼就是那种理性的音乐人,而约翰·列侬就是感性的音乐人,一个乐队要成功,很重要的两个核心就是理性和感性。他们一定要撞在一起,这东西才牛逼。虽然不能涵盖所有乐队,但那些著名的乐队基本上都是这个配置,是两种极端的人去合作。
“打个比方啊,其实搞乐队很像是搞男女关系,甚至是家庭关系,当然家庭关系的核心也是男女关系。创作者的角色更像是女性,他要一切从情感的角度出发,去想问题,去创作,更倾向于自我价值。而编曲者呢,更像是男性,以音乐市场价值为导向,讲究理性和严谨,更强调音乐的功能性。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其他的人也各有作用,比如很多贝斯手都是乐队的第二经纪人,作用是协调关系;而鼓手更像是家长,必须把最终的东西丁是丁卯是卯地纳入他的节奏范畴。”
小果打了个酒嗝,扳着手指继续说。
“看我们乐队吧……以前小黎在的时候,就很有家长作风,现在的小昭也很不错,能把控全局。小和你其实就是一和事佬,性格好,特懂协调。我!乐队的核心人物,弹贝斯的灵魂主唱,足够感性吧?情感丰富吧?这还没完,你们看看老崔,他真的太理性了,我给你们讲,除了上次‘音乐新势力’的比赛没拿奖那件事,我就没见他有过什么情绪,整个人就是一台理性的冷酷机器,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给造出来……”
他搭在老崔的肩膀上,有了些许醉意,举起手臂高呼,亲月木是最棒的乐队!总有会发光的那一天!
小和有些动容,本来已经暗自下决心不要表现出太伤感的,小果这么一说,眼泪还是没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举着可乐站起来,玻璃杯碰撞出清脆响音,几人都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亲月木乐队是最棒的!”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这一句,小菜馆里的食客们都被吓得一愣,然后纷纷看向她,嘴角弯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很快,秋天也要结束了。
小和磕磕绊绊地忙着张罗自己小小的创业计划,总算在太平街的新胜村租到一间门面。她在离独角鲸唱片行排练房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苔藓微景观店。“野蕨”的名字,是诗人男友取的,不求富贵,她憧憬着能靠这家小店自力更生,继而支持他的诗歌理想,甚至待往后关系更近一步,支持两人去过一种平淡而惬意的生活。
乐队的朋友们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了。开业这天,小果过来捧场,送了花篮,上面写着:“亲月木乐队祝野蕨·苔藓微景观店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他显得有些疲惫和伤感,没有俏皮话,也不再嘻嘻哈哈。
“怎么啦?灵魂主唱今天怎么把魂给弄丢了?”小和想逗他开心一点。
“没。”小果叹了口气,说好不容易和新来的键盘手磨合好,老崔又走了。
“老崔也走了?”小和想起那天小果在川菜店的一番话。确实,对于乐队来说,加入不到一年的老崔已经是个很关键的人物,他身上的那种理性不可或缺。
“他说他有些要紧事,以后都抽不开身来排练了,让我重新找一个吉他手替他。”
“唉。”小和不知道说什么好,也陪小果一起叹气。
“没办法,毕竟我们是一支流动性很强的乐队嘛。”小果苦笑了一下,反过来安慰她,让她别担心了,吉他手还是好找的,等找到了,就向着明年的比赛进发。
“再怎么搞暗箱,总不至于一个真名额都不给吧?老子就去拿个第一看看!”
他说,等到了后年,亲月木一定会站在2014年星城音乐节的舞台上。
[1]摇铃子:长沙俗语,指打电话。
[2]对敲:跨国洗钱行为中,双方通谋,分别扮演卖方与买方的角色,甲方在境内把本币资金交易委托给乙方的同时,乙方在境外把外币资金交易委托给甲方。
第五章
1
红色马自达停稳之后,三人从车上下来。
罗门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已经少有民房,杂草丛生的路旁只有稀疏种植的瘦弱杨树,和他们背后一片被围起来的厂房。
“告诉你们房子早没了,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来到停弦渡复船村[1]三组的这处地方,临澧县公安局领导安排陪同的镇派出所警察给两人递烟。他同浩南讲,真羡慕你们这些城里的警察,福利待遇好,也多的是立功升职的机会。
浩南笑了笑,说也羡慕他,因为他看上去挺放松的,不像自己总是忙里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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