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春看见熊熊用力咬了下嘴唇,然后摆头,说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对于他的说辞,杜然一脸的不信任。接下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三人又轮番问了些类似或相关的问题,但熊熊的回答似乎越来越敷衍,越来越不肯配合,只是重复着刚才讲述过的内容。
下车的时候,水泥地把轮胎都烫出了橡胶的味道,好在有一片乌云遮蔽过来。
“暂时可能问不出更多实质性进展了。”杜然拉上警车车门,晃着胳膊指了指被押走的熊熊,转过头和安春说,感觉这小子嘴挺硬,肯定藏了挺多的。
“我也这样觉得,”安春仍然在思考,“可能得再从别处找突破。”
“不是难事,交给我们,不成问题。不过今天还是多谢你了,小帅哥。”
安春说不用,应该的。
“我感觉你这个人,挺内向的,总是让我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杜然笑了笑,摘下墨镜塞进Polo衫的口袋,说年轻人还是应该要有朝气一点,要积极阳光,才能不负青春。
安春点点头,没作声。
“你是不是很迷茫啊?如果实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刚才在车上说的那个建议,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有很多人不喜欢进体制,不喜欢也没关系。”杜然告诉安春,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和他一样倔,但年轻意味着人生还有很长,任何事情去试一试都无妨。
永州东安县,清晨的阳光明亮,但不灼人。
在文生路的大庙口馄饨店,大锅里蒸腾着热气。老板麻利地点馄饨,丢进沸水里,又去给另外几碗已经煮好的撒调料。张伟让杜然先去找地方坐,问他吃大碗小碗,说自己去一起点单。
这家挂着绿色破旧招牌的小店生意挺好,杜然摇头晃脑四下环顾,像是找不到落座的位置。
此时,一个穿着褐色T恤,吃得满头大汗的青年,放下勺子,扯了桌上的一截卫生纸抹了抹嘴,起身往外走。
他碗里的馄饨没吃完。
张伟朝这边望了望,说算了,人太多了不在这里吃了,换一家吧,杜然应声和他一起走出馄饨店。他们跟着褐衣青年的脚步,又稍微保持着一点距离。褐衣青年抬头往前瞟了一眼,好像发现有另外两个中年人也在朝他走来。
“去哪里吃啊?”杜然问。
“那边有一家,”张伟手一指,说出来约定好的暗号,“这次你请客。”
那两个中年人忽然加快了步伐,往这边奔来,张伟和杜然也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拿住那个脸面上多毛的削瘦青年。
“不许动!警察!”
杜然一声雷霆大喝,抓住了褐衣青年的手腕,但全是汗,太滑了,一下就脱了手。
褐衣青年抡起拳头朝他挥了一拳,趁他下意识闪躲的瞬间,从旁边的空隙溜了出来,开始拼命往身边的巷子里跑去。
“站住!”剩下的三人跟着往里面追,青年回头望了一眼,左拐进另一条小巷。
“让你站住听见没有!”
马上要到另一个巷口了,张伟又大喝一声,青年不再回头,步伐像是要转身跑入另一个拐角。
忽然,一个壮实的男人从拐角猛撞过来,把青年撞倒在地。正当他想要用身体压住青年的时候,青年慌忙地在裤兜里摸起来。
“小心!有刀!”
杜然一脚下去,把那把没有来得及打开的弹簧刀踢远,跪在地上把青年的手压在背后,其他几位便衣警察一拥而上,把青年制伏在地,让他动弹不得。
“胆子够肥啊!还想袭警是吧!老子这一脚给你省了个三年五年你懂不懂!抓你会没准备啊?早就布控了,你跑到哪里去咯!你老实不老实?”
杜然一阵狂怒,青年吓得点头如捣蒜。
“叫什么名字?!”
“悟空……”
空间逼仄的审讯室,灯光刺眼。
“我还如来佛祖呢,说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就说你叫什么名字,不是问你叫什么绰号,也不是问你的网名昵称。”
“来的路上不是已经问过好几遍了吗?袁文斌。”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褐衣青年老是动肩膀,好像浑身总有哪里不舒服似的,活像个猴儿,其实“悟空”这个绰号对他挺贴切的。
“什么叫程序和规则你知不知道?年龄?”
“29。”
“因为什么事情来这里的?”
“你们抓的我,我哪里知道。”
悟空把头一偏,盯着地板瓷砖上自己的倒影,深蓝色的审讯室里陷入沉闷。
杜然把笔往桌上一丢,扭头憋住一口气。
前一天下午出发,连夜摸底布控,今早在永州抓到人,驱车回长沙,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多。从接到安春电话开始跟洗钱嫌疑这条线开始,杜然和张伟高强度工作连轴转了三四天,没少加班,身体和意志都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不知道就继续想。”杜然揉着睛明穴,低头伤脑筋。
“赌钱的事?”
张伟也搁下笔望着他,顿了几秒说:“如果你就只是赌点钱,至于慌慌张张跑了大半个湖南躲永州去了?见到警察上门不配合调查,还拿弹簧刀伺候?”
悟空歪着头想挠挠自己的头发,抬不起来的手腕发出清脆的手铐响音。
“你们想要拿我怎样搞就怎样搞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别的人、别的事,我统统都不知道,问我没用。”
“你以为我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是为了谁?你以为你是什么?硬汉?猛男?讲义气?你的好兄弟孙志熊,都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为什么要在他的家里,上网提‘洗钱判几年’这种问题?你有没有在帮谁洗钱?”杜然调子很高。
“不可能!”悟空有些激动起来。
“怎么不可能呢?他天天都说是你搞的事情,与他无关。说他介绍过一个名叫黎万钟的老板给你。8月24日那天,黎万钟死了,第二天你跑到他屋里,让他赶紧离开长沙避避风头,他问你为什么,你还不肯给他说原因。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发现当天他家里有人上网问过‘洗钱判几年’这个问题,孙志熊说不是他提的,那肯定就只能是你提的了不?不然你让他避什么风头?不就是因为你给黎万钟洗钱?黎万钟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一死了,你们就要避风头?”
杜然的猛攻下,悟空似乎有点蒙了,对他说的这些事一下子难以消化的样子。
“说啊。”张伟拉高了音量打配合。
悟空的喉结上下移动了好几次,好像是一些句子卡在了那里,每次快要说出口,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了。
“明明是他们在洗钱……”终于,他以很微弱的声音嘀咕了一声。
“谁?”张伟抓住这个时机。
“熊熊啊,他怎么就把我给卖了哦……”
悟空耷拉着脑袋,驼着背身子向下蜷缩,像一条伤心的小狗。
眼泪已经在他眼眶里打转。
“是熊熊在帮黎万钟洗钱,8月25日那天我在网上看新闻,看到黎万钟死了,就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个事情可能搞大了,要跑路了,让我也跑路,避避风头。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他屋里,他怎么可以这样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来哦……”
悟空的说辞,与孙志熊的描述并不吻合,张伟和杜然交换了眼神。
“你参与了洗钱没有?”杜然问。
“也算是……参与了。”悟空说,但自己不是主谋。
张伟重新捡起笔写字,让他讲出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许是因为炽热的太阳把湘江的水都煮开了,7月的长沙总是像一屉大蒸笼。
悟空正躺在沙发上午睡,电风扇的档位开到最大对着吹也不怎么解闷解热,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一个电话响起,像是从梦里打来的。
“悟空别,你在打飞机吧?这么久不接老子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是熊熊,神神秘秘的语气,问他想不想赚大钱,说自己最近找到了一个路子,有个机会。
“干吗?抢银行啊?”悟空有点将信将疑,要真有这样的好事情,他绝对是不愿意错过的。熊熊让他到人民西路的茶馆里来谈,说这件事如果做成,比抢银行还赚,兄弟几个后半辈子的生活可以全都包揽。
他去厨房龙头下用冷水洗了把脸,确认自己没喝醉,也不是在梦中。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几个人在打麻将,基本都是熟人,但是有个穿白衬衣的男人悟空不认识,面相显然比熊熊的兄弟们都要年长,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笑起来却总让人想到电视剧里会出现的那种变态。
“来了啊,介绍一下,这位是黎总。”熊熊在麻将桌上扔出一张八条,告诉悟空。
悟空正想和黎总打招呼,黎总却先抬起头瞟了悟空一眼,和熊熊说这位兄弟长得有个性呢。
大家都暗暗发笑,这让悟空很是不爽。
“他叫悟空。”
“哦,那难怪了,原来是大圣啊,失敬失敬,”黎总撇着嘴,带有讥讽意味地笑着,“这个名字可真是太适合你了,Monkey King,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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