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那个门面,我前夫之前是开影碟出租店的。我们离婚以后,我一个人又不太会打理那些,再加上那时候影碟店生意也不好了,就打算换个生意做。后来遇到现在的丈夫,他是厨师职业学校毕业的,我们就想改成餐饮。不过那个店面又小又老,还年年说要拆迁,搞不了大生意,就开了个卤菜店先混着,生意还可以。”
“那地段听上去还不错,拆迁可以拿不少钱吧?”浩南的语气中带着点羡慕。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只说还可以。
“他这么大方,什么都送你了,可见还是有感情的吧?那么当时怎么想到要离婚的?”浩南问。
女人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蒙,一边回想一边告诉他,那时候自己老是找他吵架,觉得他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他对你不好?”浩南好像不太理解这个“在乎”是什么意思。
“我讲老实话,他在很多方面对我和孩子都还不错,但是我感受不到他的心情,好像那只是出于一种责任。”
往事不堪提,女人摇摇头说,他仿佛是脑子有什么毛病,永远学不会成为丈夫或者父亲该有的样子。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还好,等孩子逐渐成长,有了意识开始渴求父母的关怀,她越发难以忍受前夫那种古怪的疏远和冷漠。
浩南显出一个更为疑惑的表情,罗门正要张口试图给他解释这种感觉,却被浩南伸出手打断了。
“所以是你找他离的婚?”浩南继续发问。
“他受不了我老是找他吵,主动找我离的。”
女人说,本来以为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却非常坚决,而且条件……就像浩南说的,非常大方。思来想去,不只是为了自己考虑,还有孩子的将来,她同意了。
浩南抠抠鬓角,问她和崔远是怎么认识的。
女人说自己老家农村的,以前在金龙玉凤酒楼打工,宿舍里有一台电视和影碟机,她们几个打工的老喜欢去他店子里租影碟看,去得多了,也就认识了。
她把头扭到一边,说那时候都没怎么谈朋友,自己心甘情愿,后来奉子成婚。
“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呢,我想错了。”
“你对他小时候的事情知道多少?他被养母收养以前的家庭,和你说过吗?”浩南继续问。
女人摇头,说崔远从未和她提起过以前的家庭。
“爸爸!”忽然,门口一声响亮的喊叫,罗门循声望去,看到崔远的儿子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急冲冲地往里跑。
他的眉毛和眼睛,几乎长得和崔远一模一样。看到是两个陌生人,突然多了怀疑的脸色,表情也很相似。
“爸爸今天怎么可能这么早回家?还在店里做生意呢。”女人冲儿子笑了笑。
“我想吃爸爸做的饭了!他还说今天给我带卤鸡腿回来的,我明天要带到学校去吃,食堂的菜越来越难吃了,像猪食!”小孩似乎有些泄气。
“你这孩子,懂不懂礼貌?”女人给两位警察使了眼色,“这两位是爸爸在外地的朋友,叫叔叔。”
“叔叔好!”
“小朋友你好呀。”
“刘近小朋友,你好。”
浩南和罗门分别同崔远的小孩打招呼,女人盯着罗门的眼睛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等下次他在家的时候,再过来?”浩南很识趣。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女人回过神说。
罗门和浩南戴好手套,把崔远寄回来的包裹放在桌子上。
在澧县公安局借来的办公室内,还有一位当地做证物检测的警察陪着他们。浩南觉得今天回长沙太晚了,说不定这边还有其他任务要接着处理,提议不如就在这边拆掉,把结果告诉林队,然后找个招待所住下,伺机而动。
罗门接受了他的提议。
“表面没有什么好检的吧?这包裹运输的时候被人扔来扔去的,直接拆了吧?”
浩南也同意直接拆。
包裹内有什么东西被泡泡纸好好保护着,当地警察小心地对泡泡纸表面残留的一点指纹做了采集,没有发现毛发和其他可以技术处理的东西,浩南让他继续拆。
“是他的Walkman。”泡泡纸还没有拆完,罗门就看了出来。
“什么东西,随身听吗?这可是个老古董了啊……”痕检警察忽然紧张了一下,把它轻轻放在桌子上,说不会是个伪装成随身听的土炸弹吧!
“那怎么可能呢,你放心弄咯!”浩南笑他一看就没见过真的土炸弹。能做出这么超薄超微型的土炸弹,那得是个高级人才,再说这包裹是通过邮政寄的,肯定安检扫描过,没什么大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拿来这里拆。
“你们……还真见过土炸弹?”
浩南说干这行什么还没见过,见多了。
澧县公安局的年轻警察“啧啧”两声,开始认真干活。
不久之后,他摘下手套告诉浩南和罗门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就是一些指纹,回头弄给他们。
“可以听了吗?”浩南拿起来瞧了瞧,说里面好像有磁带。
“可以啊,你们听吧。”
痕检警察说完,浩南和罗门一人带上了一只耳机,按下随身听线控上的播放键。
耳机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清了清嗓,念了一句“这首歌叫《旅人》”。
吉他和弦的伴奏响起,罗门和浩南相互留意着彼此的表情。
“或许我不该来这世界,就和你一样。窗外的白杨树,一棵一棵在走路。我坐在这拥挤的汽车里,不知它会带我去向何方?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鸡蛋汤,白炽灯下闻到猪油香。我曾是悲惨世界里的浑蛋,又成了无药可救的坏蛋,就让一切这样吧。”
浩南问这是不是崔远唱的,罗门说是。浩南又问罗门这是什么歌,罗门说不知道,从来没听过。
“或许你不该来这世界,也跟我一样。家边的上学路,还在一步一步走着吗?你的书包里有什么作业和玩具?它们会带你去向何方?二十年后的人们不爱喝鸡蛋汤,会乘上飞船远航。这悲惨的世界你来都来了,就要去做个有希望的好人。跟我不一样,跟他们不一样,我想你会是,最酷的旅人。跟我不一样,跟谁都不一样,你一定会走到快乐的地方。”
“醒了?”
罗门坐起来,揉揉眼睛,掀开招待所一股漂白水味道的硬白布被子说醒了,然后叹了口气。
浩南问他怎么了。
罗门告诉浩南,那天在黄鹤小区抓崔远,他也是住在一个小招待所里面,刚才将醒未醒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这个招待所和那天的挺像的。
“你那天还进门去押人了?”
罗门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没有,当时自己站在门外,看着他们把崔远押出来,然后去里面勘查了现场。
浩南坐起来,光着上半身直摇头。
“昨晚睡得怎么样啊?”浩南点燃一支烟,在床边的烟灰缸上弹了弹。
罗门告诉他没睡好,说做了很多梦。
“我梦到崔远的孩子了,梦里她竟然是个小女孩。
“我想把那个Walkman交给她,她不要,然后就开始跑。我就追着去找她,跑到乡下一个村子里面,突然村子里面的广播响了,就开始放昨天我们听的那首歌。
“我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在河边玩水,就去问他认不认识刘近,他说认识,那是他孩子的名字。我问他孩子在哪里,他就指着河里的一个小木盆。
“那个小木盆被树枝拦住了,就定在河边。我涉水过去,看见里面是个小婴儿在哭,身上放着一封信,大意是说,这个女孩名叫刘近,自己家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条件不好养不起,希望命运能让好心人捡到她收养。
“我正准备把小婴儿抱起来,那个小男孩突然暴躁地打翻了木盆,把婴儿溺进水里。我没拦住,潜进水里去找婴儿,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就冲小男孩发脾气,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就和我吵,说这样的孩子活下来有什么意义,只会在苦日子里受折磨。我问他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悲观,他却大声吼我,说我都不了解他经历过什么,哪里有资格教训他?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老崔,然后我就惊醒了……”
浩南抽着烟静静听他讲完这个奇异的梦境。
“崔远随身听里面那首歌,叫什么来着?《旅人》?感觉还挺好听的,像是写给他儿子的。”
罗门点着头,说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崔远唱自己写的歌,和乐队的风格不太一样。
“他这个人还真是挺复杂,和我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我开始有点能理解你了。”
浩南端着烟灰缸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县城的阳光洒进房间里面,照在两人的脸上,把两人的眼眸都照出玻璃般透亮的深棕色。
浩南告诉罗门,随身听现在肯定还不能交给他儿子,再一个他前妻好像也不太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影响。
“我问你一个问题啊,浩南,”罗门也起身穿衣服,“老崔这次,基本上就是死刑了。如果你是那个女人的话,你会不会让孩子去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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