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按住琴弦静音,专心和她聊天。
“你弹得这么好,又这么喜欢弹,当初是怎么想到要学吉他的呢?”
男朋友笑了笑,告诉她自己算是音乐世家,从小就接触乐器。
“就你?还音乐世家?”若娟才不信他的鬼话,“你不是说你是农村人吗?”
“你以为农村就没有音乐?”男朋友笑若娟眼界不开阔。
“那我还真不知道农村有什么音乐,山歌?”
两人总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乱开玩笑。
“你还别不信,农村搞婚丧嫁娶,不都要音乐吗?”
男朋友说,那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音乐,只是现在大家都不爱听了。
若娟把一个“哦”字拖得很长,觉得他讲得有些道理,但也有些无聊。
“那贵府以前是演奏什么传统乐器的?打鼓还是吹唢呐?”
“我父亲以前主要是打铜镲的,你知道是什么吧?哐、哐、嚓、嚓、哐、哐、嚓!就是两个像帽子一样的铜片系着红布夹在手上,和鼓啊唢呐一起演奏的。”
“哐、哐、哐、嚓、嚓、嚓、哐、嚓、哐、嚓、哐、哐、嚓?”若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记得这样的节奏,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走亲戚,确实有这样的演奏,但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它也是一种音乐,只觉得太吵闹。
男朋友笑了,说没错,确实也有这样打的。
“说到小时候啊,你有什么小时候喜欢的歌吗?弹一首给我听听呗。”
男朋友的“没有”回答得非常干脆,表情也有些出神。
“没有?”
若娟在毛巾上擦干净手,说那弹一首我小时候爱听的吧,问他《让我们荡起双桨》会不会弹。
男朋友试了一小段,问若娟是不是这样的,她说是。
然后男朋友从头开始弹起来,她也跟着唱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若娟一边朝他走去,一边轻轻跟着唱。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若娟也坐在沙发上,依偎在男朋友的身旁。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她脱掉了身上的粗布裙子,没有穿文胸,胳膊搭在男朋友脖子上,直勾勾地盯着男朋友。
“想来吗?”这是一句废话。
她吻了吻男朋友的脸颊,男朋友便停止了弹奏,把吉他放到茶几上。相比于20多岁的那个自己,若娟明白,现在她的皮肤已经粗糙了一些,眼角也起了细细的皱纹,但是男朋友对它们仿佛有种狂热的迷恋。
这种被迫切需要的感觉,也正是她所需要的。它仿佛在竭力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些人眼中“无用”的女人。
“今天你不是要去值晚班吗?”男朋友喘着粗气问。
若娟压低嗓子,用迷惑的声线告知他来得及,唐主任说今天可以晚点去。
男朋友是个不善言辞、性格内敛的人。对于这间屋子来说,他更像是个没感情的租客。但在这一个个日子里头,有晚餐,有唱歌和做爱这样丰富且坦诚的交流,若娟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她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但当他还在这里的时候,就和这间屋子一起,构成了自己更向往的那个“家”的全部意义。
“对了,后天我带班的唱歌康复治疗,你要去吗?莲莲说她想你了,周沅也在问你。”说到值班,若娟让自己暂时出戏,顺口问了一句。
“姐姐,现在不说这些了……”男朋友用力吮向她的脖颈。
若娟在食堂工作区拿小刀削完一个苹果,递给橱窗外的同事赵蓉。
心急的孩子们围在赵蓉身边,等她喊出自己的名字。
“马恬妍!”
也有安静的孩子,坐在餐桌边等她喊了名字之后,再乖乖过来的。
屋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窗外有两只黑燕匆匆掠过,撞进杉树里不见了踪影。有个孩子赶紧把苹果扔在桌面,抓起蜡笔,想把燕子在素描本上画下来。
在常德市康复中心住院楼的F区域,患者都是8到22岁的精神病人。
苗若娟在这里上班已经有6年了。离婚之后,不得不放下家庭主妇的身份,又不希望一辈子啃老,就让父母出钱去读了几年医护专业的成人职业教育,找到了这份工作。
每天要和精神病人打交道,一开始她是害怕的。特别是其中那些不受控制的狂躁和暴力,让危险也偶尔存在。但是后来,她渐渐发现这些病人身上,也有着可贵的迷人之处。他们的想象力是如此丰富,自由无拘束,还挺好玩的。
有的人哪怕是苹果皮,也能看成蛇;有的人把窗外的鸟想象成胖胖的间谍在监视自己;还有的人把桌子当成大海,那么其他所有午睡的人就成了搁浅的鲸鱼……
若娟想起昨天问过男朋友,怎么看这些病人。
男朋友想了想反而问她,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精神百分之百正常的人。
在若娟看来自然是没有。一个人格再健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也总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总有失去理智突然崩溃的时候,又有谁敢说自己精神永远绝对正常呢?所以她告诉男朋友,这世上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精神问题吧,病人与非病人之间,只是严重程度的差异。
男朋友继续问,那这个界线是谁规定的。
自然是有一套科学的标准。这个若娟倒是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包括汉密顿量表之类的问询评定,或者多巴胺、脑电波、心率血压等等生理上的检查,都可以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精神疾病。
男朋友摇头,说这些医学上的标准归根到底还是人定的,那么凭什么一些人有权利选择一个值或者一个范围,来界定正常与非正常的标准呢?
那当然是以绝大多数人的状态为依据了。若娟说,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就是相对健康的状态。
为什么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就是相对健康的状态?男朋友摇头否认,说这些东西实际上没办法证明。人和社会一直都在变化,很多事情以前合理如今不合理了,以前不允许的现在又允许了。那怎么能说现在的大部分人就一定是心理健康的,其他的人就是有问题?也许他们才是未来人类进化的方向呢?
若娟一时语塞,没办法回答了。男朋友周启森倒是笑起来,让她别继续这么认真地想了,自己是开玩笑瞎讲的。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我怎么看自己,就怎么看他们。”
若娟总觉得男朋友昨天的这句话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不过她记得别人说,聪明人和疯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男朋友周启森肯定不属于疯子,他是个聪明人。
“周沅!别打架!”
忽然,赵蓉喊了一声,苗若娟赶紧放下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冲出工作区,同赵蓉一起拉开周沅和欧朱一。
“是他先动手的!是他先动手的!”周沅大嚷。
若娟问周沅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蚂蚁放在我背心里面!”
“哪里有什么蚂蚁?”赵蓉一边问,若娟一边掀开周沅的衣服,露出他瘦小的背,上面起了很多红色的疹子,但没有看到蚂蚁。
若娟安慰周沅说没事没事,可能是有点皮肤过敏了,等下涂点皮炎平软膏就好了。
“哪里有什么蚂蚁?”赵蓉严厉地又问了一遍,周沅就不说话了。
“欧朱一,你给他的背心放了蚂蚁吗?”赵蓉又转向另外一个病人问。
欧朱一个子比周沅高一大截,性格却内向羞怯,摇头摇得像是在打冷战。
“蚂蚁?生日?星期几?”
口水从欧朱一嘴里流了出来,若娟又赶紧去拿纸巾来,给他擦嘴。
“算了算了,又搞成这样了。我给你说了多少遍,没有人给你背心放蚂蚁!”赵蓉告诉周沅。
“有,不是他,是另一种人类!”周沅反驳说。
“谁啊?外星人吗?”赵蓉问。
“是唐主任!唐主任放的!唐主任给我背心放了蚂蚁,他不让我出院!”周沅大叫。
“怎么可以这么说唐主任呢?唐主任人那么好,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若娟温柔地直视着周沅的眼睛,试图安抚他。
“不要再给我放蚂蚁了!不给我放蚂蚁,我就会好了!是真的!我想出院!唐主任,求求你!”
周沅哇地哭出来,若娟就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很快可以出院了,只要再多多坚持一阵子,等完全康复了,出院的问题不大。
“周叔叔来啦!”
一个女孩在门口喊了一声,周沅看着背吉他包的周启森走进食堂来,忽然就破涕为笑。
唐主任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跟着苗若娟的男朋友周启森一起走进来。他微笑着和孩子们打招呼,说今天的唱歌康复治疗,周叔叔又来给大家弹吉他!
“周沅又开始有点激动了,说什么你在他的背心放蚂蚁。”若娟走过去,悄悄告诉唐主任刚才发生的情况,说等发完苹果,让他们吃完了再唱歌吧。让周叔叔先去和周沅聊会儿天,这孩子特别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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