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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 [出版] (郭沛文)


  安春在旁边扑哧一笑。
  “他在河西和你在这边还挺像的,消息很灵通,但是性格和你就完全相反,比较内向,也很低调,没你这么出名。”朱玻向帽子哥解释。
  “哦?”帽子哥来了兴致,叼着木片在牙齿上一翘一翘,问怎么可以找到他。
  出租车堵在橘子洲大桥,阳光虽然已经不再晒人,却把河面和栏杆照得亮闪闪,晃眼睛。
  何涛望着车窗外,又用手挡在帽檐下遮光,问安春那个杀人案发生在橘子洲哪个地方。
  “上个星期的那个事噻?离这里好远,在桥上看不到的,挡住了。”出租车司机突然接过话茬。
  “你也晓得呀?”
  “呵,我有什么不晓得?”出租车司机轻哼一声,说那个杀人犯当天杀了人,后来是到五一广场打的的士,就是他们今日女报公司的,还是一个和他玩得好的朋友开的车呢。
  “哇!”何涛惊叹一声。
  司机说,后来警察打电话给他朋友问情况时,都还不知道是这么个事,他们是后来看新闻才知道的。
  “那他当时有说些什么吗?坐你朋友的士的时候。”安春顺势问了一句。
  “没有哇,我朋友说看上去就特别平常的一个人,上了车就说要去阳光100,之后虽然一声不吭,但是很温和啊,完全不像个杀人犯。还挺礼貌的呢,下车的时候说了谢谢,现在一般人打车都不说了。”司机师傅感叹,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人确实是很复杂的。”安春说。
  “对,复杂!”出租车司机很认同他这个说法,说越是像他们这种和人打交道多的,看了太多,听了太多,就越懂人的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东西啊,你看起来好像是他自己的,实际上呢?有很多,也是大家相互影响。
  “我看你蛮有学问啊,年纪轻轻,晓得人的复杂,以后可就有出息了,能在社会上吃得开。我到了快50岁,才明白这个道理,年轻的时候以为就自己厉害,天天心高气傲、横行霸道,吃了太多亏,晚喽!”
  安春看着窗外,露出尴尬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前路绿灯亮了,司机推动挡杆,轻踩油门让车缓缓向前。
  涛别打了个哈欠,靠在安春的肩膀上,问他如果黎总不是洗钱,就是真的输掉了,打算怎么办。
  安春反问什么怎么办。
  “钱肯定就回不来了嘛,你还怎么助人为乐呢?”
  “那我也没办法。”安春回答。
  “那他要真的是在洗钱呢?”
  “那就报警啊,交给公安局去办。”
  “万一到时候全部当赃款没收了,不还给你关心的那些可怜人呢?你这个老好人不是等于白忙一场?”帽子哥笑着补充,虽然自己是一点也不可怜他们。
  安春说,这就不是该他解决的问题了。他只想在自己有限的范围内,去做一个当好人的选择。至于结果最后变成怎样,不是一个好人能决定的。甚至在好人与好人之间,也会因为看待问题的角度、立场有区别,而产生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态度和观点。这些都太复杂了,需要更高级的机制和决策方式来协商出一个更好的结果。
  “但这些应该是在大家都想‘尽量做个好人’的基础之上才能成立的,你其实不也一样吗?”
  “我怎么了?”安春的长篇大论,帽子哥有点绕不明白。
  “你也在尽量做一个好人啊。明明嘴上说不可怜那些人,干吗还帮我?”安春把他的头从自己肩膀上推开,说因为帽子哥也知道只要自己出一点力,事情没准就会有改变,至少这个改变不是向着更糟去的。
  “我?哈哈!还是算了吧,求放过。”
  帽子哥微微笑着,出租车结束了蠕行,转弯下桥。街边行人匆匆,金黄色的夕阳余晖,懒洋洋洒在湘江西岸的潇湘大道。
  3
  中午的太阳高挂,把澧阳路上印着“中国电信”字样的金色透明亚克力电话亭照得发亮。
  汤霞掏出IC电话卡,插入公用电话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老板崔远终于接了电话,说这里是碟皇影碟出租,问她找谁。
  “老板,是我。”
  崔远在电话那头听出了霞妹的声音,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来上班。霞妹就用手指绕着不锈钢软管包裹的电话线告诉他,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想请一天假,在家休息。
  过了几秒钟,她答应了一声“好,谢谢老板”,拔出了电话卡,走向路边。
  骑在摩托上的周哥正伸长脖子望着她。见她来了,踩着离合器转了转把手上的油门,让摩托的引擎发出“嗡嗡”的轰鸣,很是潇洒。他问霞妹老板怎么说。
  “老板说没问题,让我好好休息。”霞妹坐上摩托,搂住周哥的腰,问他今天不去店里会不会不好,有人来做美发怎么办?
  周哥说店里有徒弟在,不碍事。
  “倒是你这样,让我蛮担心的。”
  周哥问她想要去哪边散心。霞妹说,想去兰江闸走走,看看澧水河。周哥便用摩托驮着她,沿着澧县1路公汽的路线,往澧水河的方向去了。
  尽管呼啦啦的风灌满了两人的夹克,有点冷也有点吵,他们一路上还是聊了挺多的:昨天来找碴的那个男人郭跃是怎么回事,县城男人与农村男人的异同,以及为什么想去河边。霞妹告诉他,自己老家太青山那边也有一条河,叫涔河,自己小时候受了委屈,就会跑很远去河边哭,把眼泪滴在河水里,就觉得,所有的伤心也会跟着河水一起流走。
  “我小时候问屋里大人,涔河的水流到哪里?他们说流进澧水。我又问流到澧水然后呢,他们就不知道了。”
  站在澧水河的大堤上,霞妹把手插进口袋,望着两岸河滩上稀稀拉拉的杨树。枝叶上挂着一些塑料袋和垃圾,那是1998年洪水的痕迹,至今仍保留在那里。
  “支流的水流到澧水河之后,会流到洞庭湖吧?洞庭湖流到长江,长江就流到大海。”河面泛起亮晶晶的阳光,周哥眯着眼说,人也应该这样,不把自己局限在小地方。
  “霞妹。”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
  “我们谈朋友吧,我会好好发展,将来带你去大城市,过更好的日子。”
  周哥说完,紧紧抿着嘴,表情有些紧张。
  霞妹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问他有那么多美人来店里做头发,条件比自己好多了,怎么就没有能谈朋友的。
  周哥坦白说有是有,但是自从她来碟皇上班,第一眼见到了,心里早就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霞妹不好意思了,转身背对着周哥。
  “那你愿意保护我吗,万一昨天那个人又来欺负我?”
  周哥说当然愿意。
  “你愿意去太青山,跟我回农村,向我父母提亲吗?”
  “愿意。”
  “你愿意今晚带我去唱卡拉OK吗?”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霞妹转过身来,拉起周哥的手说,那她也愿意。
  正月十一,碟皇出租屋早早就来了生意。一个女孩从店里走出来,把租来的影碟放进自行车前篓,骑车走开。老板崔远跟在她后面出来,手里拿着“新到好碟”的目录黑板,正要放在店门口,见了汤霞,微微笑着打招呼。
  “你昨天请假,是去谈朋友了吧?”
  汤霞一脸惊讶,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周哥说了。
  “是和周哥?”老板虽然仍然保持着笑脸,但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尴尬和僵硬。
  他不像是听周哥说的,那霞妹真想不到,他是怎么猜到的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老板漫不经心地问她。
  昨天是正月初十。
  崔老板说,按照公历,昨天2月14,是情人节。
  “哦!”经老板一说,汤霞才想到,周哥为什么一定要昨天约她出去散心、向她表白了。
  “汤霞。”老板特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昨天郭跃还有去找过你吗?”
  汤霞说没有,没见过他。
  “那就好。”老板点点头,说郭跃昨天早上又来店里了,要找她没找到,放话还会再来。
  “我才不怕他!”汤霞哼了一声,说他要是再敢来,就去报警了。
  “好的,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啊,汤霞。”
  从这一天早晨开始,汤霞察觉到,老板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转变。或许是因为自己和周哥谈了朋友,已经“名花有主”,他似乎在故意保持着一些距离,避免过于亲密的嫌疑。
  从早晨喊那一声名字开始,他再也不叫自己霞妹了,“汤霞”“汤霞”地叫,仿佛两人的关系忽然就变得陌生了许多。她有些不适应,但又说不上来,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汤霞就试图多和老板聊聊天,夸他昨天怎么一天就把后面的厕所弄好了,还贴了瓷砖,干净多了。又问他年前不是说要买电脑计算机的,怎么还没买。
  老板说给她送随身听花了些钱,又有点舍不得买了,打算等等再看。这话不带表情地说出来,好像是故意为了让她感到愧疚似的。她心里憋了气,觉得送都送了,现在又突然来提这些,显得小气。汤霞一直当老板崔远是个特别好的人,她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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