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市的旧区,由北往南划分成上河区、中河区和下河区,其中市儿童医院和思乐培训长宁校区位于下河区,海马儿童游泳馆位于中河区,而上河区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工业主产区,分布着大量的老旧厂矿,现在的居民也多以退休工人或他们的子女为主,是三个区中最破落、最没有活力的一个,周芸一时间竟想不出那里有什么可供袭击的目标。
陈少玲原地未动。
“有什么问题吗?”老张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知道下一处作案地址在上河区?”陈少玲问,“我们总不能不清不楚地就大老远跑一趟,万一到了那边,收到微信说是在下河区,不是又浪费时间又耽误事情吗?”
旁边的雷磊也说:“我觉得陈少玲问得不是没有道理。”
老张望了望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周芸和丰奇也都神情困惑,便知道虽然时间紧迫,但如果不说明白,他们是不会执行自己的命令的,只好耐心地解释道:“少玲,你认为投毒者今晚把思乐培训长宁校区和海马儿童游泳馆选为作案地址,是一时兴起还是精心准备的?”
陈少玲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精心准备的。”
“为什么?”
“不说他用戴头盔和防风镜的方法躲避监控的拍摄,就拿海马儿童游泳馆来说吧,一般人不可能知道把次氯酸钠消毒液倒进酸性中和剂里能产生氯气这一招,就算知道,也不确定池水循环设备间里一定‘备齐’了这两种药剂,而他不仅对这一切了如指掌,还能用送餐当幌子,直接进入池水循环设备间,并事先准备好了绑住门把手的粗铁丝,这些都说明他对游泳馆内部的情况是摸得十分清楚的。”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论,今晚无论投毒者会实施多少犯罪,他在作案地址的选择上都不是随机的,而是提前按照距离的远近、时间的分配等因素,依序安排好了A、B、C、D甚至E、F、G。”
陈少玲点点头。
“就今晚已经发生的案件来看,思乐培训长宁校区无疑是A,之后你接到投毒者发来海马儿童游泳馆的照片,可以肯定海马儿童游泳馆一定是他计划中的B。”老张说,“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假如你是投毒者,你在地点A作案完毕,在去地点B的路上,突然遭遇城区的大堵车,怎么都过不去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丰奇先一步醒悟过来:“如果是我,我先去地点C就是了!”
周芸也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他才不顾坑洼泥泞走‘大水坑’那条路,是想从大凌河大桥的下面绕到上河区去,毕竟上河区那边没有什么商业街,就算是跨年夜也不会有交通拥堵之类的事情……然而也许是‘大水坑’一带实在是太难走了,他半路上又不得不翻回头来,还是去了地点B——海马儿童游泳馆。”
“可是,他在地点B作案之后,也有可能去往D、E、F甚至G啊,为什么一定会去C呢?”陈少玲问。
“三个原因。”老张说,“第一,犯罪心理学将连环犯罪者大致分成两种类型:一种行事莽撞,缺乏起码的自控力,这种人叫‘无组织力罪犯’;另一种则刚好相反,称之为‘有组织力罪犯’。他们头脑冷静、做事有条理,对罪行实施有着详细的规划,甚至到刻板的地步,因为这个规划中的犯罪次序或者具有某种仪式感,或者存在特殊的‘意义’,或者可以起到迷惑警方的作用,所以这个次序轻易不做更改,就算更改,最后也一定会回到既定规划上来——投毒者很明显属于后者,所以他在‘大水坑’遭遇泥泞后,很快就放弃了先C后B的更改,还是回到先B后C的次序上,那么在地点B的犯罪实施完毕后,他接下来继续去往地点C的可能性更大。
“第二,从时间上分析,投毒者应该是在去往B的半路上就把海马儿童游泳馆的照片微信发你了,谁知接下来遭遇堵车,更改次序,又改回来……虽然最后投毒成功,但从他留在台阶上的湿鞋印还很清晰这一点来看,恐怕差点儿被你撞上,所以在C的犯罪,他一定会吸取教训,等到罪行实施的最后关头才告知你。尽管如此,海马儿童游泳馆的犯罪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没有收到新的微信,我们也没有接到哪里发生了新的案件的报警,是不是本身就说明,无论投毒者在CDEF的次序上是否有更改,他的下一个作案地址可能在距离这里比较远的上河区——如果是在中河区或下河区,恐怕我们早就得到消息了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此前我分析过,投毒者离开游泳馆前关上灯是一个反常的行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把什么重要的物证遗失在了池水循环设备间,因为来不及销毁,就希望警方忽视掉这个物证,但你冒着生命危险找到了沾有他鞋底渣土的墩布。通过对鞋底渣土的分析,证明他走过‘大水坑’,而这样走的目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绕很远的路去海马儿童游泳馆,这一点刚才被周主任否定掉了,从投毒案发生前30分钟的旧区交通状况来看,当时的拥堵非常严重,中河区的每一条路都堵死了,从外围绕也绕不进去;第二种就是去上河区,毕竟从‘大水坑’再往前就直接通往那里。所以投毒者真正希望警方忽视的,就是他曾经想去上河区这样一个‘意识’。一个罪犯,实施犯罪之后急于掩盖的是什么?如果犯罪完成,那么掩盖的必然是他的真实身份;如果犯罪未完成,那么除了真实身份之外,还有就是避免警方通过分析物证,破解他的‘意识’,提前锁定他的‘下一步’——所以投毒者急于掩盖的,一定是他接下来马上要实施的‘下一步’,而不可能是D、E、F或G——”
话音未落,陈少玲拔步就往办公室外面跑去!周芸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老张注视着雷磊。
雷磊把猩猩叫了进来:“一会儿你跟着陈少玲和胡大夫他们出发,去上河区,保护他们的安全。”
“能不能给我搞支枪?”猩猩有些不满,“我就这么空着手去,万一碰上凶嫌,不是找死吗?”
雷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丰奇。
丰奇装成没看见,脸绷得紧紧的。
老张对猩猩说:“从已经发生的两起案件来看,犯罪者的袭击目标是未成年人,并没有跟救援人员冲突的迹象。何况在连环犯罪中,具体实施的手段和凶器更倾向于遵循某个固定的模式,除非受到严重刺激,否则不会更改。投毒属于非接触型犯罪,这类犯罪者往往倾向于和受害人保持距离,不会用凶器直接加害,遇到警察,十有八九是撒腿就跑,所以你不必担心。”
“说得轻松,那你去!”猩猩一提下巴。
“这可是你说的。”老张拔腿就往外走。
吓得雷磊赶紧冲上前来,一边对老张赔着笑脸说“他开玩笑呢”,一边恶狠狠地对猩猩说:“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猩猩垂头丧气地出去以后,老张对雷磊说:“你检索一下上河区所有还未下课和散场的中小学、课外补习班、青少年艺术和体育培训机构、早培早教机构、整托的幼儿园以及儿童游乐场所,一个都不要落下。丰奇你逐个打电话核实情况,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凡是联系不上的都做好记录,并在警用地图上标示出来。”
正在这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携带着急救药品和器械的陈少玲和胡来顺冲了进来,准备出发。陈少玲心情沉重,愁眉不展;胡来顺反倒有些兴奋,不停地喷着鼻子。周芸按照老张提议的,又给他们这个“特别救援小组”增加了一个大楠,猩猩则负责开车,开的还是那辆搭了篷的轻卡。
“少玲,你们先往上河区去,等我们找出几个疑似的袭击地点,你们再到附近巡弋,如果在这之前,你收到投毒者发来的提示作案地址的信息,就一个字——冲!用最快速度冲到那里展开急救。”老张说。
“如果我们撞上那个投毒者呢?”胡来顺问,他对这个两年来寡言少语的保洁员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专案组组长”,感到无比新奇。
“追,但不要追得太紧,追不上就算。”老张说。
胡来顺有点儿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老张已经对猩猩说:“马上出发,车开得越快越好!”
他们刚走,雷磊就主动对老张说:“要不要我把综治办下属的那些辅警都撒到上河区去?人虽然不多,武器也就是些甩棍、辣椒喷雾剂什么的,但往那儿一杵也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儿,吓吓人还是够的,等咱们找出疑似的袭击地点,就让他们分成几组,丁对丁卯对卯地蹲点防守。”
“让他们现在去上河区,恐怕比陈少玲他们到得还要晚,那时候很可能已经案发了……”老张想了想又说,“不过也好,万一投毒者计划的作案地址D还在上河区,就可以起到预防的作用。”
丰奇插了一句:“雷主任,虽说今晚旧区的主要警力都调到新区去了,但旧区也不会一个警员都没留下吧,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参与到这个案件的侦办工作中呢?现在情况这么紧急,有他们的加入,难道不是比你手下那些辅警要强百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