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怀着不安的心情挨到下午。老师说要去操场集合,她就使劲儿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希望老师不要注意到她。
然而很快老师就发现了她。
“不是说了要穿白衬衫吗?!”
全班几十名学生,全都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有的女生还别上了漂亮的胸针,只有她,穿着大一号的米黄色针织衫。
被老师从人群里揪出来的那一刻,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操场的地面。
“我忘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找了个极其好笑的借口,因为比起说自己忘了,说出真相会让她更加难堪。
“这也能忘?!现在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你家离得不远吧,跑回去换了。”
年轻的班主任不耐烦地说。可是等了一会儿看她不动,又改了口。
“你家里是不是有人?打个电话,让家长送过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边努力地控制情绪,不让已经盈满眼眶的眼泪流下来,一边努力地在大脑里盘算着还能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班主任看她依旧没反应,便把她拉到了一边。
“算了,你出来吧,找个地方待着,有人问起来就说你生病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松了一口气。她默默地从队列中走出来,站在操场的角落。看着每个班级轮流表演,她甚至没有悲伤难过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站在远处,无聊地盯着天上不断变幻形状的云朵,还有偶尔飞过天空的鸟儿。
合唱比赛他们班获得了第一名,老师把照片冲洗出来放大,挂在了教室后面。照片里当然没有她。
后来再回忆起那天的事,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天自己班级唱的是什么歌了。
手机震动,是同事发来微信说已经到约好的餐厅里了。
宋迎秋赶忙走出商场,赶赴约定见面的平价菜馆。
今天她之所以约这位同事出来,是因为上周有一天午休的时候,对方提起最近去帮家里长辈看了墓地。那位长辈长年卧病家中,就想趁着意识还清醒的时候把后事安排妥当。
宋迎秋想让宋远成入土为安。于是约这位朋友出来,问问对方的经验。
等她到了餐厅,朋友已经坐在座位上看菜单了。
“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看着点吧。”宋迎秋从小就不敢挑剔。
“那就双人套餐吧。”同事放下菜单,叫来服务员点了菜。
这位同事和宋迎秋同龄,看起来却要年轻一些。今天还特意化了妆,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
“我说,你怎么周末出门也穿得这么死气沉沉的?”同事眯眼打趣道。
宋迎秋笑了笑,说:“我又不是出来见男朋友,无所谓。”
对方往前凑了凑,认真地说:“打扮和男朋友又没什么关系啊,打扮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
“如果……我不打扮心情就很好呢?”
宋迎秋没有说谎,她最近心情一直不错。
同事摇了摇头,像是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身从皮包里掏出了一沓宣传单。“东阳市有点规模的陵园我都跑过了,我觉得管理还算正规的就这几家,交通也比较方便。近就不用想了,不过公共交通都能到。有些荒郊野岭的,我劝你就不要浪费时间去看了。”
宋迎秋接过宣传单,一边看着一边感叹道:“还好你有经验,不然我还得自己去看一遍……”
“现在想买块墓地还真不便宜,我们家那些亲戚,为了买什么价位的、买在哪里,还差点打起来呢。”
同事抱怨了起来,说自己家里的亲戚太多,为了老人的后事都差点儿闹到派出所了。
“是嘛……我们家就我和我妈,我们俩决定了就行。”宋迎秋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心想只要自己拿定主意,母亲也不会反对吧。
“也是……不过我真是搞不懂,为了一个死人,花这么多钱有什么意义呢?人都死了,有个地方供后人纪念不就行了,咱们接受的可都是唯物主义教育啊。”
宋迎秋抬头看了看同事,理性上来说,同事说得对,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都是家人嘛。这种事,不都是给活人买个心理安慰。”最终,她敷衍地说了这么一句。
同事又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她的话。
“你可别怪我说话直,假如说,你的孩子和父母同时生病了,但钱只够救一个人,你选择救谁?”
宋迎秋愣了一下。“这……不好说,我又没孩子。”
“没错,你没孩子,所以你不知道怎么选。如果是有孩子的人,大概率都会选择救孩子吧。”
“为什么?”宋迎秋疑惑了,父母和孩子都是家人,是同等的,为什么对方能如此斩钉截铁地作出选择呢?
“因为孩子是未来,是希望,父母呢,他们已经上岁数了,往后身体只会越来越差,你无法从他们身上获取从孩子那里能得到的快乐。新闻里也经常能看到父母不惜一切代价去救孩子,却很少看到这样对待父母的。”
是吗?宋迎秋有些犹豫了,她暗自回想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以及看过的社会新闻,似乎确实如同事所说。
“为孩子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孩子长大后会回报你。但为父母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图一个心理安慰。更别说已经过世的人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吧——”
同事的长篇大论被服务员打断了,两人的注意力转到了美食上,没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
宋迎秋有些被对方说服了,她想到自己正在计划的一切,都是与之相悖的。
为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而牺牲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明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此时她却有些犹豫了。
不,或许是因为害怕,才会犹豫不决。
第9章
失踪于二十三年前的宋小春和失踪于十五年前的宋远成这对父女,与来自东安镇的超市小老板王治国,也就是最先被发现的一号死者,终于产生了关联。
经鉴定,当年宋远成收到的勒索信上的笔迹与王治国的笔迹相吻合。
王治国在距离东阳市市区两小时车程的东安镇经营一家小超市,事发一个月前,他买了一张大巴车票,从东安镇来到东阳市,之后通过网络租了一个单间。报警的正是这位房东,一个四十多岁、烫着一头卷发的本地女人,一看到警察她就呼天抢地地叫了起来。
“哎哟警察同志,我这房子里不会死了人吧?”
周宇带队前来调查,他没多说什么,示意房东赶紧开门。
房间不到四十平米,标准的九十年代装修风格,家具不多,但该有的都有。一张木制双人床,一个破破烂烂、让人怀疑一碰就会散架的木制衣柜,一张兼具书桌和饭桌功能的木制餐桌,以及一张沙发、一个电视柜和一台老式电视机。此外洗手间兼浴室里放着一台洗衣机。
整个房间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因此屋里显得有些昏暗,床单上都生出霉点子了。周宇皱了皱眉,心想幸好今天方纹请假没来。
“你看一下,哪些东西不是你这个房间里本来就有的。”周宇对房东说道。
“我每次把房子租出去之前都会拍照片的,房客退租的时候要按原样给我弄好,不然我可不退押金。”
房东利落地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出照片给周宇看。
周宇比对着照片和现场,发现家具基本都维持原样,衣柜里多塞了几件衣服,房间角落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廉价旅行箱。桌子上堆放着方便面、饼干和零食,还有几张购物小票散落在旁边。整间屋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一人份,说明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住。另外,显然这里并不是王治国被害的现场。
周宇走到桌子边翻了翻,发现在一袋零食下面有一个笔记本。翻开来看,本子的前面一半记着类似进货、缴纳房租水电一类的信息,应该是王治国经营小超市时用的。还有些日常事项,比如手机充值和去诊所拿药。
笔记本里有一页被撕了下来,想必这一页就是在尸体身上发现的那张购物清单。
翻到最后几页,周宇发现了有意思的内容。
金汇大厦25层
金汇大厦是东阳市的一栋高级商务写字楼。这和在小镇经营一家小超市的王治国会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这就是他来东阳市的目的?
周宇又走到房东身边,问:“大姐,他是怎么找到你这房子的?”
房东答道:“我这房子,中介公司看不上,跟我说租不上价格,说要租就要帮我重新装修什么的。唉,我懒得弄那些,就让我儿子挂到网上了,留了个我的手机号,然后这人就打电话联系我了。”
“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了啊,房子的图片和地址都挂网上的,他打电话直接就说要租,问我怎么租,然后加了我微信,给我转了押金。是哪一天来着……我看看手机上的记录,对,六月十七号。我跟他约的楼下见,带他上来看了一圈,当场签了合同,把钥匙给了他,告诉他电器和热水器怎么用,我就走了。”房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是合同,递给了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