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川表示自己并不相信这一说法。
“这件事情我可以做证,三青说过,汽车运输公司两名司机运毒的线索是李明权给他的。他和谢金一直不和,李明权也盯着谢金。”王芸说。
这话出乎古川意料。黑老大跟国企保卫处处长关系不好没什么奇怪的,但混黑的盯着贩毒的,这让古川感觉不可思议。
“李明权和谢金以前是公安局同事,这事你知道吗?”王芸问。
古川说听说过,后来李明权被开除了。
“你知道李明权为什么被公安局开除吗?”
“谢金说是他殴打领导。”古川答。
王芸笑了笑。
“他说的对也不对,他没告诉你李明权打了哪位领导吗?”
古川摇摇头。
3
关于李明权和谢金的交恶,大概是一九九五年的事情。那时他们都是南安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谢金的父亲谢广学在市里工作,而谢广学的弟弟谢广志,也就是谢金的小叔,时任南安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被李明权打的就是这位谢广志。
谢金当时是典型的南安“太子党”,一九九五年三月,李明权和谢金在办理一起毒品案件时产生矛盾。两人先是在公安局办公室拔枪相向,之后李明权更是在政治部与谢广志大打出手。这件事南安市公安局当时没有声张,事后开除了李明权,而不久谢金也被调去了南安市汽车运输公司保卫处工作。
刘三青一九九二年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一直跟着李明权,他告诉王芸,李明权与谢金两人的矛盾在于一九九五年三月的那起毒品案件。李明权发现谢金与毒贩的关系密切,甚至帮助毒贩销毁证据,于是举报了谢金。但事情不知为何七转八转转到了谢金的小叔谢广志手里,在他的庇护下,此事不了了之。李明权去找谢广志理论,两人一言不合动了手,之后李明权被公安局开除。
开除公职后,李明权去桥北做起了蔬菜运输生意,后来混了黑道。但他一直没放过谢金,继续利用自己涉足黑道的便利搜集有关谢金涉毒的证据。其间李明权一直跟刘三青有交往,两家人也经常走动。
“李明权在城中村里买了这四套房子,除一套落在女儿名下外,其余的三个马仔一人一套。虽然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这么做,但现在看来也幸亏他有这几套房子,不然可苦了王月娥母女。”王芸说。
古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李明权早就意识到自己有天可能会出事,所以提前备下了这几套房子。同时他也恍然大悟,意识到之前自己被谢金利用了。谢金给古川提供的名单里的五个人,并不一定都贩毒,但一定是谢金一直想找而找不到的。
“听三青说,他和李明权曾拿到了一些有关谢金参与毒品交易的线索,他多次提出对谢金采取强制措施,但李明权总说再等等……”王芸接着说。
至于“等什么”和“为什么等”,刘三青说谢金在南安市公安局的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不但搞不定谢金,反而又被他倒打一耙。李明权之前吃过亏,因此他在谢金那边安排了眼线,一定要拿到强有力的证据,一举搞定谢金。这样看来,李明权当时应该是刘三青的特情,但警方建立特情侦查有一整套规则和程序,或许二〇〇一年时这套规则和程序并不是那么完善,但也不可能只有民警刘三青一人知道李明权的身份。两人都做过警察,明白这种事情如果不在上级备案,不仅特情的安全无以保障,而且一旦民警出了意外,特情那边更是有口难辩。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李明权和刘三青都已不在人世,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但古川还是忍不住问了王芸一句:“刘三青当年与李明权的合作,除你之外真的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吗?”
“有,也没有。”王芸的回答很古怪。
“什么意思?”
“三青出事前可能发现了一些征兆,跟我说过万一他出了事,让我去找两个人。一个是当时市公安局的刘安东副局长,三青直接向他汇报此事;二是你父亲,他当时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三青说你父亲是个好警察、好领导。但后来三青真的出事了,我去找了这两人,结果……”说到这里,王芸停下了,似乎有些犹豫。
“结果怎样?”古川追问。
“刘副局长说没有这件事。你父亲倒是来找过我几次,还劝我放宽心,保证会还刘三青一个清白,但最后竟然……”
王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古川知道她想说什么。后来古建国牺牲,而官方的调查结果是刘三青杀了他。
“既然你认定刘三青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什么还掺和这些事情?”古川问王芸。他印象中刘三青出事时,王芸还不到三十岁,儿子刘超病逝后,她也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完全可以有新的生活。
“我什么也不为,就为了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芸轻声说。
之后的时间里,王芸又断断续续地向古川讲述了一些她和刘三青过往生活的细节。古川一直在听,却没再接话。他对刘三青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母亲的叙述和案卷中的笔录。在那里,刘三青是恶警、毒贩、叛徒,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是古川的仇人。中学时代别人课桌上刻的都是“早”字,唯有古川桌面上刻着刘三青的名字。
“如果最后的真相是,那些事情的确是刘三青所为,你能接受吗?”最后,古川问王芸。
王芸看着古川,定定地看了很久。
最后她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背过了身去。
4
王芸对刘三青的回忆令古川心中五味杂陈,他一时难以判断她的说法是真是假,只好先把此事放下,因为还有另一件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父亲当年为何如此信任谢金?他不可能不知道一九九五年谢金和李明权之间的冲突,也不可能对谢金过往的所作所为没有耳闻,但他为什么依然相信谢金,以至于抓捕“长顺”时带上的偏偏也是谢金。
斯人已逝,留下了太多问题。有那么一个瞬间古川甚至怀疑,是不是父亲当年也与谢金之间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古建国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在古川眼中不该是。在那个派出所所长动动嘴皮子就能开上桑塔纳2000的年代,父亲作为全市刑侦系统的三号人物,一家人住的是母亲单位八十平方米的职工宿舍,代步工具是一辆嘉陵摩托,而父亲牺牲时,家里的存款尚不足以支付古川一学期的绘画兴趣班学费。
“王月娥既然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二〇〇一年案发之后不立刻向警方申诉呢?”古川整理了一下心情,继续问道。
“王月娥是二〇〇八年才知道的,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人,叫杜强。”王芸也平复了一下心情,说。
“杜强?”古川吃了一惊,“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
“大概是因为李明权吧,毕竟他当年是混桥北黑道的,三教九流的人结识了不少,杜强认识他家人也不奇怪。”
“杜强跟王月娥说了什么?”
“杜强告诉王月娥,二〇〇一年的那起‘六·一一毒品案’里,谢金才是毒品幕后的主人,而杜强自己也在其中有一份。二〇〇一年六月十日,谢金收到消息称,李明权知道了他从境外运毒进来的事情并通知了警察,一旦两名司机被抓,大家都要完蛋。谢金知道杜强手里有一把防身用的土枪,所以给了他三万块钱,让他第二天趁李明权来汽车运输公司时开枪把他打死。杜强虽然吸毒,但脑子不傻,没答应,谢金便让他把那支枪给了另外一个人。”王芸说。
“另外一个人?谁?那人做了什么?”古川有些急迫地问。
“交枪时那人蒙着脸,杜强没认出来,只记得那家伙手腕上有一块很大的暗红色胎记。第二天发生了警方在汽车运输公司围捕两名司机的事情,双方都开了枪,李明权和两名毒贩被打死。当天晚上那人把枪还给杜强时,杜强发现枪里少了一颗子弹。”
古川听得目瞪口呆,他想起了看守所中陈梦龙的话,当年警员胡一楠同样查出了这件事,但不知为什么,父亲没有让他再查下去。
“杜强为啥要把这事告诉王月娥?”古川接着问王芸。
“好像是因为后来杜强不知为何得罪了谢金,谢金要杀他灭口,所以他把这些事告诉王月娥,拉她跟自己一起去公安局。”
“他们去公安局了吗?”
“去了,但警察不相信,还以涉嫌吸食毒品把杜强抓了起来。警察说,杜强是因为吸毒吸坏了脑子说胡话。那次之后王月娥就再没见过杜强,杜强留的电话也打不通。再之后,王月娥也生了病,就把这事放下了。”王芸说,“王月娥这一病就再没好起来,临终前她把女儿叫到跟前,让她找到杜强,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广华在寻找杜强,这就是为什么当假杜强出现在世纪小区时,姬广华会坚持去现场做辨认。想到这里,古川又觉得不太对劲。
“姬广华认识杜强吗?”他问王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