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弘薨逝以后,天皇就把东宫的原班人马直接给了接任的太子李贤,也就是说,太子李贤等于继承了兄长的所有力量。由此可见天后并不是不爱这个儿子,否则那个时候她就会从中作梗。”
“既然天后爱子,那为何太子与天后还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甚至还把你阿耶给卷了进去?”李凌云听得疑窦丛生,忍不住插了句嘴。
“说这事其实有些犯忌讳,但告诉大郎应该也没关系。他们母子间为何会剑拔弩张,这就要从天后的姐姐韩国夫人身上说起。这桩风流韵事虽涉及宫廷,可在达官贵人之中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说到此,明珪双眼中有了一些感慨。
“当年天后备受天皇宠爱,生下太子李弘后,没多久又诞下一个小公主,不料小公主出生后未到满月,就意外夭折了,宫中之人向来认为是王废人,也就是当年的王皇后杀死了小公主。王皇后和萧淑妃后来被以巫蛊之罪废入冷宫。而在此事之后,天后又迅速地孕产了第二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李贤。天后这三个孩子降生时间极为接近,而女子如果怀有身孕,她的男人便难免要寻花问柳,况且帝王至尊从来不缺女人!
“当今这位天皇陛下,少年时便有些多情风流,否则也不会与曾经侍奉过太宗皇帝的天后情根深种。而且别看天皇表面柔弱,本性却很疏狂不羁。只是谁也没想到,天后的长姐韩国夫人在宫中照料怀孕的天后时,却意外地与陛下有了私情。”
“啊,可这与太子李贤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凌云听得云里雾里,直眨眼睛,觉得自己果然在人情上愚钝到了一个地步,明珪都说了这么多,他却还是没想明白。
“大郎莫急,且听我说完。在韩国夫人与陛下有了私情之后,没过多久,她整个人便消失了,很久之后,大家才听闻韩国夫人已死。最古怪的是,这位韩国夫人身为天后同父同母的姐姐,死的时候,外间却没有任何风声,以致韩国夫人死于何时、何处,连她生养的一子一女贺兰敏之和魏国夫人都不知情。”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按说,这位韩国夫人也算得上皇亲国戚,为什么她会死得无声无息呢?”
“其实这只是外人的看法而已,按天后家族武氏的说法,是韩国夫人生了急病,前往乡下疗养,却没想到病情加重,因此才会病逝于偏远之地。只是京城里的人怎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说法?这些人不但揣测不休,甚至还穿凿附会出一些可怕的说法,认为是当今天后暗中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明珪不以为意地一笑,继续说道:“其实他们倒也没有完全猜错,韩国夫人之所以去乡下,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天后不满她趁着自己怀有身孕刻意靠近陛下。毕竟亲姐妹争宠,这种不雅之事也无法摆到明面上来说。于是,天后才将韩国夫人放到了极远之地,让她不能与陛下接触,也想让一切恩怨渐渐淡去。”
说到这里,明珪不由得感叹起来。
“原本按照天后的想法,这位被驱逐出去的姐姐安安分分地过几年,也就可以再度回京。陛下虽然多情,但他投注深情之人其实只有天后,即便韩国夫人貌美如花,等过几年年老色衰后,也就不会再勾起陛下的心思,宫中沸沸扬扬的传闻也会因此一并消散。谁知,这位韩国夫人却在乡下忧思成疾,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韩国夫人的原配夫君本就早逝,她的一子一女也一直养在天后的母亲杨氏老太君身边。因觉得韩国夫人身死与自己有关,天后对这两个孩子一直极为宠爱,向来由着他们自由出入宫中,更让贺兰敏之改姓武,继承天后阿耶的国公爵位。
“本来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韩国夫人人都死了,恩怨也应该就此消散,谁知,这两个孩子听信自己母亲是被天后所害的传言,一直怀恨在心。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与太子李贤往来时,很早就对他说过一些大逆不道之言,说李贤是自己的母亲韩国夫人所生,韩国夫人与陛下私通生下了李贤,不知如何是好,才让天后抱养膝下,作为亲生儿子抚养,而韩国夫人因做下这样的丑事,被天后流放到荒僻之地,又被暗中灭了口。”
“这传闻也太离奇了,没有证据,太子为什么会相信?”李凌云是封诊道出身,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有证据,此时他觉得,那位大唐东宫太子只因为一种说法便对母亲心生怨怼,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太子一开始自然也是不信的。只是,他时常与天后产生矛盾,时间一长,难免耳濡目染。”明珪见李凌云仍有不解,又细说道,“太子李贤刚一上位,身边就聚集了一帮谋臣,形成了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试图展现才能;而天后掌权日久,不肯放权。母子之间难免因此生出不快。加上之前的传言,以及宫中一些有心人的策动,太子李贤竟渐渐地相信自己不是天后亲生的,从此母子间的情感也不复当初了……到后来,作为天后面前的红人,我阿耶那样说他,你觉得太子他会怎么想?他自然认为是天后故意要压制他……甚至想要废了他。”明珪苦笑连连。
“那你阿耶这么说,到底是天后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呢?”李凌云问道。
“是天后的意思,却也不是她的意思。”明珪将手放在李凌云膝上,目光烁烁地道,“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像大郎这样不善揣度人心,但凡位居高位之人,身边从来不缺猜心高手。我阿耶会那样说太子,当然是因为天后已对太子的处处挑衅感到极为不满,所以他知道,天后这是要借着他的口打击一下太子……我阿耶不认为这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因为太子终究是太子,他觉得太子不会因为一句话冒这样的大险。”
李凌云琢磨片刻,大概明白明崇俨只不过是想拍天后的马屁,却没想到会伤及性命。他又问:“那凤九问我东宫是否参与此案,是在关心太子吗?可他之所以与我们一同查案,是因为有天后的命令,那他到底是天后的人,还是东宫的人?”
“他与天后以及东宫,其实都极为亲近,不过应该说……有些事情对他来说已是必须埋葬的过去了。”明珪缓慢又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凤九的真实身份,你就当对他来说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死掉了吧!就像我之前和大郎你说的,凤九的消息可以信,至于这个人,你就当他是一抹幽魂好了……”
痰盂。
又名“折上巾”,一种包头的帛巾。
古代玉佩饰。缀玉的同时又缀有许多钩环,用以钩挂小型器具或佩饰等物的玉带。最早为胡人的实用器物,用以佩挂各种随身使用的物件。魏晋时传入中原,唐代曾被定为文武官员必佩之物。唐开元以后(713年以后),一般官吏不再佩挂,在民间更为流行,但仅存装饰意义,而无实用价值。
古代妇女披在肩背上的服饰。
唐宋女子的一种面饰。唐宋女子多流行满脸贴上各种花形的花钿,即用极薄的金属、彩纸等剪成各种小花、小鸟、小鸭等形状,用一种哈胶粘贴。
殷墟出土过装着人头的青铜鼎,其用途是祭祀上天。
酒名。唐朝的名酒历史上都有记录,如当时荥阳有土窟春,富平有石冻春,剑南有烧春,郢州有富水酒,乌程有若下酒,岭南有灵溪酒,宜城有九酝酒,长安有西市腔酒,此外还有从波斯进口的三勒浆、从大食进口的马朗酒等。
古代用邪术害人构成的犯罪。
武则天的姐姐之女,封魏国夫人。
第三章 孤魂取案帝心叵测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深夜,贯穿东都洛阳城北诸坊的大街上,传来了醇美清亮的男声。如果是在白天,一定会有很多百姓凑过去,看看唱歌的是怎样的风流男子。然而在这样漆黑的东都夜色中,这声音却代表着无法形容的诡谲和异常。
一道风流的人影在大街正中缓步而行。披挂宝甲的金吾卫街使对不在坊中老实安歇,跑到街上犯夜的人一向凶悍,但眼下这位口中念诵着屈原所作《山鬼》的男子从他们跟前走过,这些人却视而不见。他们一个个骑着骏马自他身边缓缓路过,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只当这道人影根本不存在一样。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街使们身上的甲胄随着马步发出琐碎的金属敲击声,跟那位紫衣鬼魅的声音搅在了一起,缓缓地向洛阳东城飘去。
深夜的东城,诸官署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只在各自门前点着两盏并不怎么明亮的灯笼。这条大唐官署最集中的街道上,紫衣男子信步经过刑部门前,缓缓地走向最深处。
大理寺那两扇深黑色的大门,在紫衣男子敲响之后便无声地洞开,他朝着大理寺的深处走去,在那里堆积着无数从州县上报的怪异案件,当地方上的官员对疑难杂案感到无奈时,他们就会想起这座大唐帝国京都的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