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下停车场的收费员呢?他难道没发现问题吗?”
“当时天太黑了,他也没看清状况,好像就记得一个女的躺在车后座睡觉,一个带口罩的男人付的停车费。警察有把那个钱拿走,说不定上面有指纹,你不要着急,人总是能找到的。”
宋归宜沉默了。一瞬间三个念头闪过他心底:第一,黎素之前从未去过这家超市,她之所以会去是因为宋归宜提醒她记得买牛奶。她的失踪,他难辞其咎。第二,她会到这家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是完全的随机行为。作案者却能找到她的车,这不是跟踪就是有定位。第三,警察在问话时没有问到买牛奶的事,他们可能还没发现这条线索。他或许能赶在警察前面做些什么。最坏的情况下,他调查,将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复仇。
走出超市的大门,迎面吹来一阵风,季节的转换只在一夜间,夏天似乎猝不及防地结束了。宋归宜手臂上烫伤的位置正隐隐作痛,湿漉漉的衣服穿着有些凉,他觉得脸上也冷冰冰的。当他发觉自己在哭时,泪水已经打湿了面颊。
第75章 穿越死与爱的领地
黎素的车是在正式调查的一天后发现的,这是她失踪后的第三天。车被推进一条河里,河水不算深,只是勉强淹没车顶,今天一个在附近摆摊卖水果的人发现异样。水里有一闪一闪的亮光,原本以来是孩子的玩具,等走近看才发现是河里隐约有汽车的轮廓,他先是叫人,然后才报的警了。车被打捞起后,地方派出所根据车牌发现是失窃车辆,这才向上汇报。但等警察赶到时,河堤旁的痕迹已经被破坏了。第一发现者、围观者、还有帮忙打捞的工人,前前后后许多双鞋印都踩在上面。就算作案者在这里留下了痕迹,一时间也很难甄别了。
这个地方很偏僻,没有什么目击者。警方初步判断作案者是在晚上处理车的,可能是多人作案。坏消息是车上没有提取到指纹,或者其他有用的线索。好消息是车上也没找到尸体。
但这对宋归宜来说,很难说是好消息。他出于意料地冷静,确定黎素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越晚找到,保留全尸的可能性越小。这是长期调查失踪案带给他的经验,他本不该用到的经验。
他被叫去现场辨认证物。车后座的缝隙里有一点血迹,已经想办法提取,检验是否是黎素的血。车里还找到了一个手提包,宋归宜表示确实是黎素的东西。包里找到了一支口红、一本记事本、一包纸巾。
陪在宋归宜身边的依旧是那个方脸警官,他说自己姓余,或许有报过全名,但宋归宜没有心思记下。余警官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缺了?钱包和手机是带在身边的吗?”
宋归宜点头,“对,钱包和手机缺了。”
“还有别的吗?你慢慢想,不用着急。”他把几个证物袋展示给宋归宜看,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说话的语气有一种刻意的温和,好像宋归宜是一个不能受刺激的绝症病人。又或许他真的差不多是这情况,也就担当得了这份小心翼翼。
宋归宜虚弱道:“ 没有了,东西都在这里了。”
“你确定没有东西了少了吗?”
“应该是的。但毕竟是她的车,很多东西我都不清楚在哪里。”
余警官说道:“好的,谢谢你的合作。你先回去休息吧,要是想到什么可以打电话过来。有进展我们会再联系你。你现在人觉得好一些了吗?”
宋归宜平静道:“没事,我已经没感觉了。”
宋归宜尽了一个理智的受害者家属应尽的一切义务,顺从地回到家,接受父母朋友的慰问,面带微笑,积极地表示心怀希望。然后他乐观积极地吃饭、洗澡、看书,在餐桌上甚至说了一个笑话。他用余光扫见父母很勉强地笑了,眼含担忧。
他略感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情绪失控时,周围人忧心忡忡,现在他完美地自我克制时,又会引发另一重担忧。他花了人生中的许多时间来假装正常,可却像是一个在蒙填空题答案的学生,总是找不到的正确的答案。
正常人在此刻会做什么事?他们会哭吗?会歇斯底里吗?会等待警察带来好消息吗?宋归宜不清楚,但他用排除法做了选择:正常人绝对不会对警察隐瞒线索。
宋归宜说了谎,他知道黎素的车上少了一件东西。她的手表,一块价值十万的积家手表。这块表坏了,黎素一直找不到时间送去修,就把表放在车上的储物箱里。这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如果不是黎素和宋归宜提过,他也不会知道。
作案者取走了手表。可能是黎素告诉他的,也可能这就是他作案的目的。黎素案发时开的车是被吴亚楠砸坏的那辆,是沾了一个逃犯的血,又在修理厂放了十多天的那辆。黎素是在取车那天摔坏的表,所以顺手把表放在车上。然后不到一周,她就失踪了,而且作案者是时刻了解她的动向,有计划地带走了她。从她到地下车库停车再到作案者找上她的车,全程不超过二十分钟。原本不排除随机作案的可能,但是现在作案者既然拿走了她的表,就说明是有计划作案。对方至少认识她的车,能接触她的车甚至是在上面安装跟踪器,并且在她取车时在现场。
很自然能推出的一个结论,这是修车厂给黎素修车的那人。弃车点与失踪点相距约 50 公里,如果是开着黎素的车上高速,未被阻拦,没有在监控中留下痕迹的一个原因就是作案者换了车牌。汽修厂的人明面上和暗面上的门路都有很多。
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让逻辑通顺:作案者确实是随机作案,并不认识黎素。当时就在地下车库,并且看到黎素是独自出行的女性。所以伺机行动,挟持了她,然后通过逼问知道了放手表的位置。
宋归宜宁愿相信前者,因为作案者与受害人认识时,受害人存活的几率相对能高一些。他怀着一切侥幸的期望,连自己都感到悲哀。
从结论倒推找证据,其实很简单。警察一开始通过监控,想确定作案者的逃跑路线,可是他七拐八拐竟然开进了附近的小区,避开了所有主干道的监控。宋归宜绕到他最后出现的小区后门,走出去,是一条在整修的马路,马路要拓宽,原本的监控自然都拆掉了。再向前两公里,有一家汽修厂,黎素当时就是在里面修车的。
作案的如果是汽修厂的人,一方面可以在不开车的情况下,迅速到达地下停车场。同时可以在作案后把黎素的车开回汽修厂,连夜更换牌照。
第二天宋归宜亲自去了汽修厂,黎素当时的保修单和发票还在家里。他很轻松就找到了给她修车的那人,名字叫王海。
宋归宜是很忽然才想起自己考取了驾照,之前他为了哄骗蔡照与自己同行,才谎称不会开车。而在车祸后,这件事与蔡照的死因一起在他记忆里尘封了。现在他又从书架后面的隐藏柜子里找到了驾照。他的驾照照片拍得不好,凝视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宋归宜开了黎素停在小区停车场的那辆车,一辆红色的奥迪 Q7,她的车钥匙总是很随意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宋归宜拿钥匙时,正巧看到里面的一枚玳瑁发卡,心里莫名一阵心酸。他自己用石头砸坏了车子的后视镜,然后戴着帽子和墨镜,开去修理厂,找了王海之外的一个人接待他。
招待他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快活小伙,手上的工作不停,嘴上的话也不停,喋喋不休给他讲着最近的促销活动。宋归宜漫不经心听着,余光却往角落里瞟。
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在修一辆车的引擎盖。他大约四十岁不到,体格健硕,肤色黝黑,穿着长袖的工作服,袖子撩到手肘上面。左手臂上有个创口贴。这就是王海。
宋归宜故意漫不经心开口道:“旁边那个是你的同事?我看他挺眼熟的,姓赵,是吗,之前在销售的?”
快活小伙摇摇头,说道:“不是啊,你认错人了吧,这是王哥王海。人家一直就做这行的。”
“真的不是吗?看着还挺像的。”宋归宜装模作样推下墨镜,说道:“哦,凑近看就不像了,是我认错了。也是啊,你们这个同事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啊,我认识的那个可不像样了,听说以前还进过局子了。”
“这话可不要乱说啊。我们王哥人挺好的,够仗义。还特不容易,家里有个脑子不太好的弟弟,父母走的早都是他在照顾。”
“这样啊,那他上班了,他弟弟一个人在家放着也不行啊,应该和你们老板说说,通融一下,让他把弟弟接过算了。”
小伙赔笑道:“这种话我们打工的怎么好说呢?再说这里人比较多,要是他弟弟受刺激对客人做什么,吓到人,搞不好王哥也要走。”
宋归宜微笑,墨镜后面的眼睛盯着王海,像是秃鹫望着垂死的人,恶意在静静地盘旋,“这样啊,是我没考虑好,瞎出主意了。”
反光镜修起来很快,宋归宜只等了半小时,用现金付的款。他在来修车厂以前就勘查过地形,只有一个正对门口的监控探头。所以他刻意把车开进去些,挡住探头再下车。这样监控就不会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