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宜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幻觉就是这样,会收到认知的影响。你觉得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那她出现在幻觉里就是什么样。
和印象中一样,黎素满不在乎地坐在他床边,问道:“你真的准备回学校去?”
宋归宜道:“不然呢?你又不养我,我总是要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蔡照也从阴影中走出,站在他面前,问道:“所以发生这一切以后,你有什么收获吗?”
宋归宜道:“从小到大,我想要获得什么东西,都是太轻易了。我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衣食无忧,父母和睦。虽然不是什么少年天才,但在学业上、生活里能胜过我的人又有多少呢?还有朋友,爱情,这些对我好像都是唾手可得。我太自命不凡了。现在,我终于要承认,终于要明白,我不过是凡人,和世界上所有的凡人一样,我逃不开所有无可奈何的事,我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我甚至比其他人更不堪, 因为我从来不会得到什么,我只能毁掉什么。我不能排解任何人身上的痛苦,我只能让他们比我更痛苦。”
黎素问道:“那你高兴吗?”
宋归宜轻快道:“我很高兴啊,以前很多时候我都假装高兴,这次是真的,现在我是真的很高兴。我大概疯了,但不要紧,我可以比正常人更正常。”
他忽然站起身,走出房间。一种铺天盖地的狂喜压倒一切。他既然已经在别无选择里穷途末路了,那就不必再为任何虚假的希望所牵绊了。
一个人如果否认自己是疯子,而努力把自己的本性解释为正常,是很困难的。但只要承认自己是疯子,而精准地伪装成正常人,甚至是讨人喜欢的那类。这对宋归宜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他将长长久久,从生到死就是这样一个疯子。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心情反而轻快了许多。
宋归宜找了一把剪刀,对着镜子小心地剪头发。他一直是个懒得去理发店的人,习惯自己理发,只是以前留长发不用太频繁修剪。他忽然回忆起,自己也是在蔡照死后才蓄起长发。能够毫不留情杀死同学的宋归宜,与热心于为失踪者讨回公道的宋归宜,这两者看似有天差地别,其实中间只隔着一道模糊的界限。他们都是对人性感到迷茫的人,一个受累于人性的恶,一个追逐于人性的恶。当然,神经病理学家会有个更专业的解释,但那是沈医生的事,明天他会前去拜访。
宋归宜把长发剪短了,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笑着望向镜子,看起来完全焕然一新了,开朗积极了许多。黎素在旁看着,问道:“你短发的样子,我有点不习惯啊。”
宋归宜微笑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习惯起来,我也不太习惯你这个样子。”
“你准备拿杜悦怎么办?”黎素轻轻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她缺了一节小指。
“我没想好,不过来日方长。”杜悦,杜悦,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对整件事释怀了,其实并没有。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依旧有刻骨铭心的恨意,嘴里泛起血的腥味。
黎素问道:“那你要我这样一直陪着你吗?”
宋归宜轻快道:“好啊,这样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一直到我死。”
第77章 一个疯子的自白
沈若墨在办公室写报告,他已经约了宋归宜见面,半个小时后就到。他们原本是知无不言的朋友,可黎素的失踪后,还是起了隔阂。沈若墨有点羞愧于见宋归宜,如果当时他没有信任陆涛,以为宋归宜情绪失控,喂他吃了安定药,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黎素失踪后,宋归宜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起初他基本还能保持理智,配合调查,可是五天不到,他就开始颠三倒四了,甚至完全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天他打电话来,说约沈若墨和黎素一起出门。沈若墨听着,吓出一声冷汗。之后他又快反复了一周,到前几天,完全编造了一段回忆,认为他只是和黎素分手了,还把他的亲身经历,当作别人的案子。这种情况下,沈若墨只能建议及早送他入院,强制治疗。
可是前天,宋归宜突然恢复了,他清楚记起了发生的所有事,还和家人达成了和解,他也语调真诚地和沈若墨道歉,并约好时间见面。可越是这样,沈若墨心中的担忧就更深。他察觉到宋归宜性格中微妙的变化。宋归宜过去虽然有许多任性的地方,但不过是聪明人的肆意妄为,可现在他愈发冷静冷酷,微笑着,带点游刃有余的观望姿态。
沈若墨在记录上写道:“精神分裂,作为脑部的一种持续性病变,多种神经递质功能异常,会造成患者记忆的短时缺失,出现不同的人格表征。
杀人是会被侦破的,但失踪案不会,因为没人在意失踪。失踪是没有死者的谋杀,他恰好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要有一个计划,不能在王海家里动手,因为一旦警方介入调查,就会先确定第一案发现场。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下手,并且让王海主动来找他。王海的弟弟可以当诱饵。
但这不是多重人格,只是思维中断,随着记忆的恢复,患者的人格和思维会再次达成统一。因为情绪起伏不定,精神分裂初期,往往会被误诊为双向障碍或躁郁症。
乙醚很好用,傻子也很好骗,用外面的电话打给王海弟弟,他有一个只能接电话的老人机,号码是上次填在问卷上的。假装王海的同事,说他哥哥身体不舒服,让他立刻过来一趟,有车子会在外面的路口接应。他开的是黎素的车,后备箱很宽敞。
但随着幻觉的加深,病程进入下一阶段,患者将会出现持续性的情绪漠然,对伤害他人不再怀有愧疚之心,对现实生活的体验度也会降低。
解决掉弟弟,然后就是哥哥。第二个电话打给王海,假装陌生人,怒不可遏地叫他过来,说他弟弟打伤了自己孩子,让他过来处理。他之前不和王海直接接触,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的声音。
有时患者可以靠自身的意志力或逻辑经验,分辨出幻觉与现实,保持记忆和人格的相对统一。
他给了王海一张纸,让他对着录音笔念,里面有一段他准备辞职的说辞,还有二十五个短句,针对对方问题的可能回答。他连叹气声都录到了,可以用这个结束电话。王海会打电话辞职,告诉领导他的弟弟闯祸了,偷偷用石头砸伤了一个有钱人的孙子,惹出这样的大事,害怕对方报复,他要辞职避避风头,电话和家里都不要联系了。他也不准备这个月的薪水,只希望以后有人问起他,都说不知道。
这样的患者虽然可以正常生活工作,但没有痊愈,反而需要格外关注。因为患者会通过自我伪装来逃避治疗,甚至出现类似于反社会人格的自我伪装,将自己表现得温柔而善解人意。
他绑住了王海。王海猜到他过来的原因,痛哭流涕着求饶。王海说,这只是一念之差,那天晚上他原本在汽修厂值班,之前他在她车里装了追踪器,看到她就在附近,他想着去碰碰运气。他一个人照顾一个智障的弟弟太辛苦了,他需要钱,需要钱结婚,买房子,过自己的生活。
他说,可是你弟弟和我讲了另一种说法。你弟弟说你让他看守一个女人,女人想跑,他不让她跑,没有办法就用东西打她。打着打着,她就倒下了。你原本是想绑架她拿钱吧,只不过事情超出你想象了。
王海哭着说,他什么都不懂,你放过他吧。
他继续问话,为什么你要把她的小指切掉?
王海说,她的指甲刮到我的手了,我怕警察查到我。
他并不觉得可怜或者愤怒,只是觉得好笑。所以他笑出了声,王海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他。
但不同于反社会人格的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精神分裂病人往往是极具道德感的,但是道德认知已经与普世价值有极大的偏差,极端时,甚至会以犯罪来达成一种道德上的圆满。
他用胶带封住王海的嘴。他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和摇头就好。我会搭着你的脉搏,只要你的心跳加快,我就觉得你在说谎。我会折断你的一根手指。
他问,她死了对吗?王海点头。
他低头笑了笑,像是如释重负。他继续问,你强奸过她,对吗?
王海摇头,他折断了他的小指。王海挣扎得太厉害,竟然抓伤了他的手臂,血滴在车垫上。他把封嘴的胶带又捆了两圈。
他继续问道,你弟弟把她打成重伤,但她没有死,只是你不得不放弃抢劫的计划。你索性先奸后杀。那么你是怎么杀掉她的?我来猜一下。
他说,勒死的?王海摇头。他又问,那用刀捅死的?王海依旧摇头。
问了几次,他终于确定了,她是先被重物了几下,还没有完全死透,只能反绑住手,捂住口鼻闷死,死后再分尸。她的发卡是被打昏时碰掉的。王海没留意,被他弟弟捡到了,当作玩具。
他说,那你到底把她切成几块了?三块?四块?五块?你有这么多手指够我折断吗?
这在高智商患者身上出现得更为频繁,有一些新的病理学研究怀疑,著名的哈佛炸弹客希尔多·卡辛斯基就患有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