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终于要过去了,黏腻的空气里有了风,这个惊心动魄的夏天似乎以一种宁静的方式慢慢滑入结束。到了黄昏时,下了一场小雨,黎素回家时换下来淋湿的衣服。她给宋归宜量了体温,买了饭,又纡尊降贵倒了猫砂,还简单打扫了卫生。
宋归宜坐起身,摆摆手说道:“你别乱弄了,我昨天刚把桌面理干净,你别给我越弄越乱。”
黎素就等着这句话,立刻顺从地放下手中的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吃饭,“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房间打扫得太干净,这是控制欲过强的标志,暗示你不能接受自己预料之外的变化。”
宋归宜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有我给你打扫卫生,你早就被垃圾给埋了。”
黎素回嘴道:“我那是懒得弄,这两天我照顾你不是照顾得很好。”
“你把擦脚布按我脸上,你说这叫照顾得好?”
“可是你退烧了,不是很好。”
“你不用擦脚布按在我额头上,好好拿一条毛巾,也会有这个效果。是不是在报复我用你的毛巾给猫擦过脚啊?”
黎素笑道:“你不说这事,我倒还忘了。”
宋归宜刚退烧,整个人昏昏欲睡,闭着眼睛,头耷拉着,一点一点。黎素看着觉得好笑,抽掉他身后的枕头,扶着他的背睡平。又给他削了梨,果肉切成小片,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摆在床头柜,让他醒了可以吃。
陆涛有事见黎素一面,似乎是与李仲平有关。她连这个人的长相都记不得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但陆涛毕竟是继父,她面子上还是要应付一下。她看准了时间差不多,就提了包准备离开。
临走前,宋归宜听到她的脚步声,模糊转醒,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爸找我,我过去一趟。”
宋归宜点头,闭上眼含糊道:“那你要是来得及,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点牛奶,家里没有了。”
“好,我记得应该能经过超市。那我先走了,你继续睡吧。”黎素快步到门口,没有换鞋又折回卧室,“对了,我那发卡应该是丢在家里了,你有空帮我找一下。”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彼此都忘了说再见。许久之后,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无数次的回忆终于磨平了愧疚的痛苦,宋归宜再想起那个夜晚时,记得的只有气味。黎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房间里久不通风,沉滞的空气味。这两种气味彼此交织着,混合成专属于他的悔恨的气息。
宋归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看一眼时间,早上六点,一切尚早。他习惯性起身叫黎素起床,卧室的门虚掩着,房间空荡荡的,黎素彻夜未归。
第73章 愤怒的滋味里有血
宋归宜立刻拨打了黎素的手机,但处于关机状态。他的第一反应是失踪,然后像是自我逃避一般,他迅速否定这个猜测,寻找照着其他可能的解释:黎素可能车爆胎了,所以就在宾馆住了一夜。她可能让父母留下来了,怕打扰他养病,就没有贸然打电话。她甚至可能酒后驾车,现在关在拘留所里。
宋归宜有黎素家的电话,他直接打了座机。接电话的是陆涛,黎素的继父,他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但困意未消,“我是陆涛,哪位?什么事?”
宋归宜客客气气道:“伯父好,我是宋归宜,黎素昨天晚上没回来,手机也关机,想问一下她是不是在你那里?”
陆涛顿了顿,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时宋归宜尚且不知道,这片刻的犹豫,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他说道:“是啊,她在我这里,昨天她走的时候太晚了,不方便,我就让她住下了,她现在还在睡觉,等她醒了我在这里让她打给你,要不要?”
宋归宜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了,知道她没事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挂断电话,宋归宜继续一天的日常洗漱,心底残存的一点影影绰绰的疑心,被他很自然地归于多心。陆涛与他的关系再恶劣,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事上撒谎,黎素就算是继女,也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
他摸了摸额头,似乎已经没有热度了,修理完胡子,没胃口用早饭。闲来无事,他就索性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他在床底下找到了黎素丢失的那枚发卡,拉开抽屉随意往里面一丢,等着黎素回来再凑成一对。
出了一身的汗,他就简单冲了个澡,热水往身上一喷,反而蒸得原本残留的一些不安越发膨胀了。
他姑且等到了十点,这时间黎素必然上班了,没道理把手机关机着。他打了一个电话过去,仍旧是不通,索性找到她公司前台的电话,装作客户的身份,点名要找黎素小姐,终于转接了三个电话,人事部门的人告知黎素今天没有来上班,休了一天的病假,有事可以联系她的邮箱。
宋归宜知道问题出在陆涛这里,他停顿那几秒里正是筹谋着一个谎话。他也懒得多说废话,直接叫车就往黎素父母家去。他连电梯都懒得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强盗一般地敲着门,终于等来黎素等来母亲应门。
黎素的母亲是个沉默的中年女人,有些一种干瘪的虚弱,常年在丈夫光芒的遮挡下,成了一抹淡薄的影子。而黎苏以她作为一个负面例子,性格愈发强硬乖张起来。其他家庭里是母亲保护女儿,这个家庭里却是女儿自认为有责任保护母亲。黎母被宋归宜满脸的阴沉吓得一跳,都不敢请他进屋,只是站在门口,问道:“你是小宋吧?你有什么事吗?”
宋归宜道:“我早上打电话过来,说黎素没有回家。电话是陆涛接的,他说黎素昨天晚上住在这里,今天是上班了。我去她公司问过了,并没有这样的事。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黎素母亲的神色是呆滞的,愣了半晌,才怯怯道:“原来早上那个电话是你打过来的,陆涛还说是推销。小素昨天没住在家里,她九点多就开车走了,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
宋归宜怒极反笑,噗嗤笑出了声,越是察觉事态严重,他越是冷静,像是一根细丝悬着他的理智,在要断裂的前一刻,反而绷得紧紧的。他平静地安抚了黎素母亲,又问她要了陆涛的手机号码与工作地址,并不忘记说再见,才转身离去。
在去检察院的路上,宋归宜连续给陆涛打电话。他的手机始终是关机,应该是在开会。宋归宜却不气馁,反倒呈现一个精神病患者应有的偏执。亲手挂断一次,再拨打,如此重复了十分多钟,然后就开始给陆涛发短信,并不发文字,只是打出一串问号给他。等到达目的地时,宋归宜已经打了二十五通电话,发了四十条短信给他。
但他脸上的神情仍旧是平和的,出租车司机与他搭话时,还不时能附和几句。他像是午夜里暗流涌动的海,静静地发着疯,但尚且还不至于酿成海啸。
宋归宜刚从出租车上下来,陆涛就面带怒气地冲出来拦他,把他拉到无人处,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在发生什么疯?我这里有正经事要忙,刚才在开会。没空陪你胡闹。”
宋归宜强忍着怒气,道:“黎素在哪里?给你一分钟解释,要不然我就把事情闹大,立刻报警。”
陆涛急忙道:“别报警,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出车祸在医院抢救,也不是说危险,也不是说不危险,就是情况不明。你先不要去看,我不会和你说是哪家医院,你本来精神就不好,先不要受刺激。我已经把沈若墨叫来了,让他看着你,你别乱跑。”
宋归宜脑中轰然一声,一瞬间天塌地陷,无数声音从耳边掠过,轰鸣作响,他犹如处在一片轰炸之中,周围都是纷乱的,只有他心底是静的,静得恍恍惚惚,极不真切。他踉跄着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就栽倒过去。他跌倒在一片黑暗里,倒也不觉得痛。
他再清醒时,沈若墨已经赶来了,把他扶在车上,往家里开,小心翼翼道:“你的烧没有完全退,好像还没吃什么东西,你之前的脑震荡也没有好好休养,你不要太激动,先好好休息一些。我已经和你爸妈说了,你妈在家,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你多少吃一点,先缓过劲来再说。”
宋归宜眨眨眼,仍旧没有多余的实感,只是扭头,痴痴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沈若墨也不勉强,只匆匆忙忙把他送回家,扶着他上楼。到了家,宋母事先知道了些内情,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给他盛了碗汤。沈若墨坐在旁边,轻声细语哄他喝了一些,又用冷毛巾给他擦脸,宋归宜才慢慢回过神来。
因为怕再刺激到宋归宜,沈若墨丝毫不敢提黎素的事,只是给他一片安定药物,连哄带骗劝他吃下。宋归宜睡着后,沈若墨给他量了体温,不知道是一时间急火攻心,还是病本就没有好透,他的热度又上来了。
其实对黎素的情况,沈若墨也不是很了解。陆涛对他也是同样的一番说辞,黎素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但并不愿意说在哪家医院,只是恳切地拜托他先安抚好宋归宜。
沈若墨见陆涛的神情,虽有焦急,却也不至于心急如焚,至少还能照常上班。他虽然觉得古怪,但一向是不以恶意揣测他人的,就下意识觉得黎素情况尚可,就先忙着照顾宋归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