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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小姐 (小米)


  公交车最前方两排面对面的座位唯一的作用就是窥视对面女孩裙底。
  我听到左右两侧吞咽唾沫的声音。
  一对白色的坡跟小皮鞋。
  向上,是一双灰丝袜包裹的美腿。
  丝袜是不深不浅的灰色,不是那种掺杂着亮丝的恶俗版式,而是贵重到舍不得触碰的可爱玩具表面蒙上薄薄灰尘的感觉。
  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丝袜包裹下的女人腿会比裸体更能诱发男人的欲望?
  因为曲线?由细细的脚腕开始,向上是隆起的小腿肚,浑圆的大腿,停止不住的弧度。
  因为秘密?丝袜尽头即使挤出赘肉也没关系,无论是否存在真正的处女地带,也散发出任人肆意想象的美好味道。
  因为平滑?一定要没有褶皱,比皮肤更光滑,这关乎触觉。
  眼前的双腿完全符合标准。
  我跟上两边人的节奏咽了一口唾沫。
  向上。没有裙子,只有遮住半截大腿的短裤。她一定精心测量过长度,以便使裤边惊险地遮住腿根。
  再向上。细长的脖子,尖俏的鼻子,长长的睫毛,棒球帽下几近完美的侧脸。
  我双手插进裤兜,往下死死按住中间的不安分部分。出汗了。
  我不是跟踪狂,却不自觉提前三站下车跟上了她。
  她蹲下,腿蜷成优美的曲线,从包里掏出小袋食物,喂起了路边的小野猫。猫的毛也是灰色,不过脏兮兮的,一点也不顺滑。
  那猫跟着她跑了好远,直到突然被她抱起来闪进了楼道。钥匙响。
  我绕到楼后,爬墙进了花园。一定是鬼迷了心窍。
  我不是偷窥狂,可还是小心地把眼睛贴上窗口。未拉严的窗帘间有道缝隙,可供邪念丛生的妖怪穿越。
  摄像机!本能地躲开,才发现镜头对准的不是我。
  我看到那双灰丝美腿高高地立在桌上,左右分开,上下摇晃,仿佛被遥控着在跳热舞。
  我搬了三块砖站上去,从缝隙最大处努力窥视。
  好看的白色小鞋蹬在桌上咔咔作响,很快便被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的液体和分泌物淹没,那只灰色的毛绒小球在鞋下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从砖上跌落下来。
  夜路很凉,我紧握着一根更加冰凉的铁棒,想象着几分钟之后,那双美腿在灰色的丝袜里被敲断的好看样子。
  她的惨叫声也许是灰色的呢。
  虽然这种东西可能永远不会得到印刷出版的机会,但我还是很喜欢它怪异的腔调。
  整本手稿都是这种对女人爱恨交加的意淫故事。
  作者没有署名,本子封底上有个模糊不清的学校徽记。
  书贩子的最大乐趣就是从化浆池里捞出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字纸,它们一旦消失便永不复得。那些大量印刷流传的东西只是遮羞布,人类的历史本来就被无意义的琐碎文字填满。
  收回目光,手中还有半块面包。
  邻桌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守着一杯冷咖啡一言不发,看上去无财无色。她只是默默坐着,不停地把裙子下摆从膝上两厘米处扯到膝下,好像在防备着有人从某个不可能的角度完成窥视。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袭来,就在阳光的边缘,在她那皮肤开始松弛的、不再有人抚慰的膝头,时间忽然被挤干了。
  想起宁曾经在这里给我读过的两句话:“如果你开始思索以后如何能够一直在一起,而这想法又无关乎缤纷的情欲,那么该让她做你的妻子。如果你开始想要摆脱她,那么想想那些费尽心机也要在一起的时刻,也许你会重新觉得她珍贵无比。”她说这句子摘自一篇充满了类似莫名其妙句式的长篇飞机稿。她在一本秘密笔记里写满了编辑生涯里从被枪毙的原稿里救下的句子。
  可究竟如何能够在一起,执手偕老,不离不弃,到她突然消失的那天也没有说清楚。生死茫茫费思量。
  站在街边,目送着舞龙的人们兴高采烈地绕过步行街角,我想起今天是本月的庙会日,正午之前,小半个城市的老少都会聚集到几公里外的中央广场,开始一场持续整日的拥挤狂欢。这是这座城市的大日子,我却提不起兴趣。人群密集的地方总让我有种原始的恐惧。
  不过我还是决定跟上去。
  因为刚才的眺望带来一点有趣的信息。
  几个熟悉的身影先后掠过窗下。
  先是如移动大山般的MATATA,虽然真正和他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却印象极深,我那辆如遭不可抗力摧残的自行车正是被他骑废掉的。
  再是便装的林莫忘,不知有什么任务逼着她穿上了平日难得一见的T恤仔裤,那男人般的匆匆大步和墨镜下元气充沛的脸不自觉地暴露着警察身份。
  还有……林阿姨?掐算起来,我很久没在公共场合见过她了。
  “他们也许各怀心事,也许碰巧会在梅杜萨号上相遇。”有兔在《四十二篇不道德的故事》后记里这样说,那真是本有意思的书,四十二篇故事的主角看似毫无关联,其实都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不道德的角色。


第二十四章 吞龙
  11:25
  《老老年》里用来形容这座城市庙会的词语是“如虎吞龙”。
  庙会的中心地带是“屠虎庵”和它面前的“海云广场”。每到大的庙会日,人们自四面八方拥来,经过历史悠久的“玉带街”(现在的商业步行街)进入广场,海雾浓时,确实像乌黑的长龙投入敞开的虎口。
  “屠虎庵”这个古怪的名字有着同样古怪的来历。《老老年》里记载,千余年前有位刘姓将军兵败隐居此地,山民向其哭诉猛兽伤害家人,老母被开膛破腹,老父去向不明。将军遂执棒入山,恰遇老虎撕扯老人尸首,将军怒极,乱棒击杀老虎。又寻至虎穴,却见三只等待母虎觅食归来的幼虎,见有人浴血而来竟惊缩成一团。将军顿悟,就地筑庵修行,常有人见其骑虎行于山野密林,清吟讲法,百兽俱为之伏,后世称其为“三虎道人”。这个传说虽然教化意义太过明显,但还是为“屠虎庵”增添了足够浓重的传奇色彩。
  读过这个故事后,我每次行经长街都有种舍身入虎口的莫名紧张感,而庙会日的繁华仿佛只是死亡的余兴节目。
  躲避热闹似乎是我的本能。
  这些年来我偶尔摸黑赶一下庙会外围的“鬼市”。凌晨三四点钟,各类卖家聚集在庵墙外出售物品,渐成惯例。交易的东西五花八门,因为来路不正而让人生出一种“捡漏”的渴望,当然我只对其中的书籍字纸感兴趣。曾有一次,我四点钟打着电筒摸黑赶到时,已经碰着戴头灯的同行老胡拉着一板车书满载而归,可见太过懒惰的人当不成优秀的书贩子。
  我总会在早餐前提着“战利品”离开,与赶庙会的人背道而驰,擦肩而过,隐隐感受到这项群众性活动正在背后积聚着巨大的力量。我不喜欢这种即将被人群吞噬的失控感觉,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念头:如此多的人在相对较小的范围内幸福地挤挤挨挨叫作“国泰民安”,如果把他们的情绪旋钮全部调至“愤怒”档位,情况该是怎样?著名影评人稻斑蝶在《光影孤独》中评论他看过的一部纪录片时说:“暴徒与暴民之争,同归于尽的机会不大,总归是暴力得胜上位。”
  因此我硬着头皮随着午前热烘烘的人流向前滑动时,有一种悲剧上演前强颜欢笑般的糟糕情绪。
  不过永不消减的好奇心驱使我跟上一个戴荧光绿手环的人。
  这种因颜色过分显眼而很难搭配衣服的饰物通常不会出现在成年人手腕上,而现在它正随着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这只胳膊的主人乃是强力女警一名。我很想知道她穿着自己讨厌的装束出现在自己讨厌的场合是什么感觉。
  “杀手系列”里不止一次提及,杀手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蹩脚的便衣警察执行秘密任务时假装出来的淡定表情。
  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嘎嘣嘎嘣咬着吃,我也在同一个摊上买了一串,尝了一口,仿佛陈醋腌旧算盘珠般的糟烂味道,大概只有她的钢牙铁胃能够消受。摊主紧张地东张西望,忘记了收钱。他手上也戴着荧光绿手环。
  再往前走,在人群中不断捕捉到荧光绿影,就像起伏的海面上时隐时现的防鲨网绳,挂满了绿藻作掩护,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隔离出危险和安全的区域,其实所有戏水者和鲨鱼都清楚它的位置。
  我断定可能会有大事件发生,林警官及其同事采取这种极易识破的撒沙布控方式绝非出自打草惊蛇式的故意。他们表面强横,可业务能力一直像那条倍受市民诟病的防鲨网绳,一个窟窿连着一个窟窿。
  不远处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循声望去,一团火焰从攒动的人头中冲上晴空,久久不灭。
  我赶紧转头盯紧林莫忘,她手里的糖葫芦不知道甩到了哪里,那种稍显懒散的态度一扫而光,身周似乎鼓胀出一种气场,修长的身体仿佛瞬间壮硕了一轮,尖尖的下巴和肉感的嘴唇翕动着,森白的虎牙露出来,渴求着人类的鲜血将其染红——啊,我的“脑兄”,你怎么又脱线了,《西里西亚女王》里的句子怎能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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