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密室,也许只是个偶然。
我的眼前闪过林莫忘富含鄙视元素的表情,她一定会说:“偶然偶然,一切都是偶然,把有用的情节全减掉,剩下的当然只是偶然!”她不知道我曾经花几周的时间把四处收集来的旧案卷材料整理分类。这些东西都被当作废纸随意处理掉,也许是积压得太久,管理档案的人觉得它们怨气太重。我从中发现,能够勉强与“密室”沾边的案件中有百分之十现场记录不详尽无法判断,百分之二十根据材料可以简单判知不存在合理的封闭空间,仅有百分之五通过侦破或犯罪嫌疑人供述获知有制造密室的故意,但绝大多数手段粗糙,不但没展现出高智商,反而成为警方破案的抓手。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五,全都是因为“偶然”。
濒死者的本能反应、发现者的无意识行为、宠物或机械的无意识动作、调查中的臆想疏忽,甚至凶手随意而为的非常规性脱离,一切偶然都可能毁灭一个囚困在封闭空间中无助嘶吼的灵魂。
《六面体》的女主角说过一段类似绕口令的话:“我是个相信偶然的人,但我也相信偶然中的某些必然。为了印证这些偶然中的必然,我不得不寻找偶然发生的证据。讽刺的是,证据一旦偶然被找到,偶然似乎也就具备了必然的特质而不再是偶然。我的生命就禁锢在这种循环里面,得不到任何一种偶然或必然出现的怜悯。”这段无聊的自述居然看得我心惊肉跳,似乎生命被“偶然”戳破了一个窟窿,那些“必然”离我而去的东西纷纷提前逃逸。
无论如何,只差一个环节我就能说服自己的脑袋结束这场风暴。
我需要去图书馆寻找一件东西。
在此之前有件事情不得不了结。我死拼活赶,终于按时来到了冰蓝大厦楼底。
两点五十九分,从三十九层反射而下的冰蓝色光芒倾泻在我第一百次湿透的T恤上,我如果化身《特里波特哈与哈波特里特》里那只叫作波特哈里特的能作人言的深蓝色壁虎,大概就能够在一分钟之内沿着冰蓝大厦这滑不留手的外墙爬上顶层。
而现在,我和它一样,无助地呆立在城市中央,浑身湿淋淋地反射着阳光。
第十章 命案
15:05
第六感的真相是:在你漫长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几十上百次——突然想起一个人,然后,你一抬头,他出现了;你觉得会出事,他马上死了;你感到不安,警察把你带走了。
我极度讨厌德尔维齐奥在他严肃无比的著作《铁根》中夹入这么一段轻飘飘的叙述。在第六感这件事情上,我不相信书本,因为我本身就是个“感应力”极强的人,用《枪挑双林》中的灵力分类法,大概能算上“四段通透体”。
许多年前,不,没有那么久,只是刚消失的这几年对我来说显得有些过于漫长,重说。
几年前,一个拨错的电话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听声音,不是玫瑰那种甜到腻的软语,而是一种没有任何故作的羞涩姿态,却能挑拨你产生一切能够产生的冲动,想要把身体上所有能够突起的部分塑造成矛和盾去保护她的声音。
于是我开始给她打电话,每天一次,说了些什么全都忘记了,反正清纯呆滞中二病泛滥。直到某个风雨之夜,我扣掉电话后忽然想起家里有一台样式很古老的收音机,从十几年前把它的旋钮拧坏掉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听过广播,可那天忽然很想修好它。我满头大汗地盖上盖子,满怀希望地旋转着黑色的旋钮,却发现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就只能收到一个频道,里面直播的是我最讨厌的枕边夜话类节目。
就在我懊恼地准备关机时,她熟悉的声音竟出现在节目里。她说她是个普通听众,从没想过要拨打热线,但是她实在不愿意找一个秘密树洞埋葬自己的情感。她说与外表的过度坚强相反,她是个被保护欲望强烈的女人。可由于某些原因,她讨厌像狗一样凑上前的男人,他们的形象和声音总让她有种被蛇缠绕的恶心错觉。她甚至开始讨厌打电话,讨厌有人打电话给她。可是后来,拨打一个不得不打的电话号码时,她误拨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开始天天给她打电话。她竟然没有拒绝这种明目张胆的勾引。她需要这种幼稚的安慰。
我抱着老旧的收音机双手发抖。那时还在读书的小林莫忘以为我触电了,用扫帚猛砍我的双手才把它们和心爱的收音机分开。我没感觉到疼,只是在心里重复着:她说她知道,她说她需要。
后来,就像《拉斯普金童话》中的所有篇章的结尾那样,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只是童话里的“永远”被替换成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消失了。
我记得我提醒过自己不要再想起她。
她活着也许永不再相见,她死了也会有别人替我在她坟上跳舞。
我抹了一把汗泪交错的脸,戴上手套,从包中取出有百分之九十五可能是《汉德大魔法全图鉴》的小黑匣子,抱在怀里冲向冰蓝大厦。
我不知道自己干吗这么拼命,只不过晚了五分钟而已。
新问题出现了:冰蓝大厦真的就像《比蓝天还蓝的天》里那片瓦蓝瓦蓝的冰镜湖,冻得结实,没有一丝裂缝。
换句话说,我找不到入口。
第六感。我像误闯所多玛的孩子,预感到大地会隆隆开裂,灭顶之灾即将降临。
此刻我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未来万年生存指南》中说:“绝境中不寄望逃生而是无意义地回想同类形象才是人与其他物种最明显的区别。”当然,书中提及的那些活在五位数公元年份里的人类早已习惯了面对绝境,那个一切崩坏的未来中,每天遇到的死亡威胁比去厕所的需求还要多。
空中小姐,我的空中小姐。
我好想在你身穿青磁色制服的时候体验一下拥抱的感觉。单纯的、温软的拥抱。糟糕,那个空中小姐的旧案我还没给林莫忘一个答复。
其实我也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回复。
那只是个必然的填空题而已,填或者不填,真相都已经埋在我心里。我可能会说出来,也可能沉默,但始终抱着一丝希望,那个无法回避的结局不会到来。
说到底那只是一起陈年旧案而已,为什么不能只当作一卷发霉纸片上的故事随意读一下作罢?
为什么会被林莫忘这个小妮子牵着鼻子走?
为什么这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念叨我的警察妹妹?
罪恶的脑兄总是不能忘记必须忘记的事情。
她十六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牵过她的手。
记得她长着修长指头的小手冰凉冰凉,即使疯上一整个下午也暖不过来。
我们一起躺在凉席上,她像个男孩子一样四仰八叉地睡着,而我学着图书上妈妈们的样子把她的手像宝宝的小脚丫一样笼在怀里。
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看着她小褂下微微凸出的胸脯,还有修长洁白的大腿——那时,她的个子就已经追上我了。
我勃起了。
确切地说,我抱着妹妹的小手,勃起了。
原罪是什么东西我说不清楚,反正自那天起,我背负上了一个龟壳般的负担,柔软的身子锁在里面,等待着有那么一天,被人翻转冲天,肆意凌辱。
我没有疏远任何人,只是不会再主动做一些事情。我开始囚禁大脑的某些部分,分割掉某些欲望,即使那些欲望本应属于每个正常的男人。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一天伤害到身边的人,而事实上,身边的确一直有人受到伤害。
我读了一本犯罪小说《上弦月》,主角是一个在每个月特定时刻持续进行犯罪的连环杀手,他被作者赐予了“伏击者”的光环,他的犯罪对象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理由居然只是因为上弦月那类似隆起肚皮外廓的形状让他回想起沐浴在月光下身怀有孕的母亲最后时刻的侧影,那之后她就被一名当年的“伏击者”残忍杀害了。诡异的是母亲死亡带来的痛苦居然使他继承了杀人者的犯罪特征。
刚读完的那几天我处于恍惚状态,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具有这种杀手潜质,或者身体里潜伏着什么变态人格,一到深夜便会瞒着我苏醒,去寻找猎物。然而我一直没找到证据。我肯定没法爬上飞机行凶再消失,也没有能够进入“Dionysus”地下的VIP卡片。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种自虐式的疑惑只是一种压抑感的释放,也许与性有关,也许进一步涉及爱情或者其他更不着边际的东西。但我清楚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说我有梦游症。招惹一个患梦游症的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其实他们极有可能只是想通过惊吓让我老实待在屋里,大人的逻辑总是很古怪。然而后来,他们为了渲染气氛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每次在书本里遇到这个奇妙的开头我都有种重症肌无力的感觉。故事概括起来只有几句话:一个考察团在极北方遇险,活下来的只有S和M两个人,无粮无水,只有一支猎枪和一台坏掉的发报机。某次S持枪出去觅食归来,发现M坐在拆卸开的发报机前,上前一推,已经生气全无。S郁闷地在雪地里挖了个浅坑埋葬了M。第二天一觉醒来,S惊恐地发现M的尸体坐在老位置,发报机又被卸开。如此循环了几日(讲述者顺便摆出M的各种姿态一次次重复前面的情节),冻饿交加的S在极度惊恐下用最后两发子弹轰烂了M和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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