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煜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将画稿塞到了宋翊的手里,一转身,弓下了腰,两腿一弯,两臂一抬,慢悠悠地踮着脚,轻抬轻落,一步一步地迈开腿。走了没多远,吴煜扭过头来,看着宋翊,哑着嗓子问道:
“像不像……像不像一只猫?”
宋翊看着吴煜惨白如纸的脸以及神经质一般抽搐的嘴角,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寒。
月亮门外,是吴晋中的灵堂。灵堂前面,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年纪约有五十岁上下,正在上香,那中年人生得干瘦,白面无须,甚是矍铄,戴一副黑框眼镜,十足的文化人做派。
“吴煜!这人是谁,看着面生。”宋翊打断了在学猫走路的吴煜。
“这是梁寿,梁大夫,天津城里有名的西医大夫。吴家的救生堂虽然是我爹出的钱,但是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梁大夫平时都在我们吴家的后院料理病人,一直深居简出。他不爱参加酒宴,更不爱热闹,所以这几天你没见到他。”吴煜答道。
吴煜正说着话,梁寿也上完了香,吊唁的人群里不少人都是认得他的,齐齐围上来和梁寿寒暄,梁寿摆了摆手,一脸悲戚地说道:“老友身亡,梁某悲痛莫名,今日只寄哀思,不想其他,诸位还请海涵!”梁寿不停地拱着手,分开人群向外走。
突然,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从人堆里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灵堂边上一个嘴?眼斜、淌着口水、四肢僵直的老头儿拼命蹬着右腿,将自己从躺椅上翻下来,然后用脸支着地,拼命地拱腰,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又因为双臂和腰背僵直,使得他次次尝试,次次失败。
“咳咳——噢——”老头儿张着大嘴,瞪着昏黄的眼珠子,拼命伸着舌头,发出一阵“呜呜”的乱吼,半张脸在地上摩擦出了伤口,连同整个额角,磕破了一片。
“哎呀!二老爷,你怎么又犯病了!”管家庞春拨开人群,冲到了那老头儿面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抱上了躺椅。原来这个老头儿就是吴晋中的堂弟吴远樵,三年前中风瘫痪了。平日里这吴远樵都是在下人的伺候下,躺在屋里养病。吴晋中出事后,下人们想着带吴远樵来灵堂吊唁,这才把他抬了出来,可谁想,这吴远樵一看见堂兄的灵堂,激动得当时就犯了病。
吴远樵被庞春架到了躺椅上,仍然挣扎不休。他梗着脖子,冲着吴晋中的灵位大喊。庞春老泪纵横,抱着吴远樵哭道:“二老爷,庞春知道你心里难受!知道,我都知道……”
梁寿见了这一幕,眼角也忍不住有些湿润,只见他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眼角,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塞进庞春的手里,涩声说道:“远樵的药,是不是又停了啊?”
庞春接过药瓶,抬头答道:“这两天光顾着忙里外的事,忘了给二老爷吃药了,怪我!怪我!”
吴远樵瞧见了梁寿,使劲儿蹬着小腿,张着嘴往他身上吐口水,还不断“啊啊”乱叫。
梁寿也不生气,只是流着眼泪,激动得直打战,指着吴远樵的鼻子说道:“远樵!我知道你是个性子刚直的人,宁可死,也不想遭这份活罪!你不愿意让我治,你想死!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做不到!你、我、晋中,大家几十年的朋友了。我朋友不多,死一个少一个。晋中已经没了,你也要离我而去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活该!活该啊!你怪不得别人,你说说你,我劝没劝过你?要节制!节制!你倒好,吃喝嫖赌抽,你哪样不沾?好好一副身板,被掏个精光,你不瘫谁瘫?你倒是想得美,两腿一蹬,一了百了。你想没想过我?想没想过晋中?你对得起我们吗?吴远樵我告诉你,你得活着,活着!你的病我管,能治的我一定治,治不了我就伺候你到死!”
梁寿冲着吴远樵一顿大骂后拂袖而去。吴远樵瞪着梁寿的背影一阵“啊啊”的大喊,瞪着眼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宋翊见了这一幕,回头问吴煜道:“吴煜,你二叔他……”
吴煜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地说道:“我爸本没什么亲人,当年我爷爷在前清犯了大案子,吴家满门被株连,很多人都被流放了,生死不明。我爹发迹后,特意寻访过一圈亲人,就找到我二叔一个。我二叔原来就是家里的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抄了家后,他一直在街头要饭。被我爹接回吴府后,虽然成了大院儿的二老爷,但是文不成武不就,一不会做生意,二不舍得吃苦,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终日浪荡街头,没个正经。我爹忙于生意,无暇顾他,管了几回,收效甚微,我爹后来索性就懒得理他了。我二叔见我爹对他彻底死心,不再耳提面命,变本加厉,嫖姑娘、捧戏子、喝大酒、赌烂钱,后来酒色掏空了身体,终于中风瘫了,一瘫就瘫到现在,不老实也得老实了。”
吴煜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显然对这个堂叔他也很是头疼。
宋翊听着吴煜的讲述,心里却想着另一件蹊跷的事。宋翊虽然学的是法医,但对基础的病理学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她和白九曾经讨论过中风这一病症。
白九说,中风,有外风和内风之分,外风因感受外邪所致,在《伤寒论》名曰中风;内风属内伤病症,又称脑卒中。卒中,多指内伤病症中的类中风,多因气血逆乱、脑脉痹阻或血溢于脑所致。以致突然昏仆、半身不遂、肢体麻木、舌蹇不语、口舌?斜、偏身麻木。吴远樵这病一看就不是外风,而是实打实的内风。西医认为,中风为急性脑血管病,多为脑内动脉破裂,血液溢出到脑组织内,形成凝块,阻塞血管所致。无论中西医,对中风的用药,都以通、疏、解、散为主,中药多为镇肝熄风汤、大秦艽汤、星蒌承气汤、补阳还五汤等汤药,西药则为被称作“万灵丹”的阿司匹林。
然而,梁寿塞给管家庞春的那个小玻璃瓶的药,绝对不可能是阿司匹林,因为梁寿问了一句:“远樵的药,是不是又停了啊?”
这说明这玻璃瓶里的药,吴远樵是长期服用的。众所周知,阿司匹林不能长期服用,一旦长期服用,会导致皮疹、血肿、哮喘、皮下瘀血、牙龈出血和紫癜等反应,但是这些反应在吴远樵的身上都没有,所以那药不可能是阿司匹林。如果不是阿司匹林,那会是什么药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宋翊指使吴煜去庞春手里要来了那个小玻璃瓶,然后倒出来一片药,用纸包好,随后让吴煜把那个瓶子还了回去。
宋翊拿着那片药,回屋写了一封信,叫来了魏虾米,让他把这药片和信送到马场道的一家西医诊所,找坐诊的大夫亨利先生帮忙,并将亨利大夫的回信带回来。
宋翊可是市长的千金,她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魏虾米怎敢不用心。
傍晚时分,魏虾米跑了回来,将回信递给了宋翊。这亨利先生是宋翊在法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学的是西医的内科,故而宋翊特地让他帮忙看看这片药是个什么成分。
宋翊展开亨利的回信一看,顿时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药果然不是阿司匹林,而是有催眠麻醉作用的佛罗拿!
1903年,德国化学家菲舍尔和梅林发现了合成的二乙基巴比妥酸具有高效的安眠药用,于1904年将二乙基巴比妥投入市场,英文名叫Veronal,音译成中文就是“佛罗拿”。
原来梁寿一直在给吴远樵开安眠药!
他们的关系,远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那么在这其中,吴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必须见见吴远樵,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宋翊暗自下定决心,今晚要夜探吴远樵!
肆
三更天,宋翊从床上坐了起来,将防身的小手枪揣进兜里,轻轻推门,蹑手蹑脚地向东院摸去。
这几天吴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没人这么晚还会注意到有个宋翊在活动。
吴远樵居住的东院少有人在,只有个哑老妈子每日三餐来喂药喂饭。此刻,已是后半夜,那哑老妈子早已回房酣睡,偌大的东院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吱呀——”宋翊推开了吴远樵的房门,从门缝儿里钻了进去。
吴远樵的床头立着一盏昏暗的灯,他缩在被子里不住地咳嗽,宋翊摸到床头,轻轻地给吴远樵翻了个身,吴远樵是认识宋翊的,知道她是警察局派来给吴晋中验尸的洋法医。
“呼——咳咳——啊——”
吴远樵张大了嘴,拼命地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舌头已经僵直,不会打弯儿,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发不出一个字。
“吴晋中的死是有隐情的对不对?”宋翊问道。
吴远樵飞速地眨眼,表示同意。
“你知道凶手是谁?”宋翊抓住了吴远樵的手。
吴远樵闻言,更加激动,使劲儿蹬腿,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床边挪了挪,使劲儿看着床缝儿。
“那里藏了什么东西,是吗?”
“呼——咳咳——啊——”吴远樵使劲儿转着眼珠,嗓子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叫声。
宋翊皱了皱眉头,探身跃过吴远樵,用手指在床缝儿里一抠,宋翊一下子抠出了一大堆小药片,其中不少一看就是含在嘴里又吐出来的,药片上面带着唾液浸染后的痕迹,还有一些挂着痰、挂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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