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吗?东鱼问。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东鱼失望了,他那高高耸立着的身子,缓缓地矮了下来,那叉开的双腿,也萎缩了似的,蜷了回去。
我猛然记起来,好像还有一种叫法,这叫法,我在很小的时候,听父亲叫过……叫啥呢?叫啥呢……我一拍大腿,将东鱼吓了一跳。东鱼看着我。我说,我想起来了,还有一种叫法!鸡龟儿!
东鱼点点头。
我说现在没人这么叫了。
东鱼说,你晓得秦村为啥要这么叫么?
我说不晓得。
东鱼回头指了指搁在桌子上的那个瓦罐,问,你晓得里面泡的啥?里面泡的是蛇,鸡龟儿蛇。
鸡龟儿蛇?我以前听我父亲说过的,好像很毒!我说。
不是很毒,而是剧毒!所以它才被叫鸡龟儿蛇。东鱼凑到我身边,又嗅了嗅,抽抽鼻子说,我晓得你是谁家的娃娃了,我还晓得你是啥变的!
我是啥变的?我问。
东鱼笑而不答,很深沉的样子。
第22章
我是被他们在水巷子口截住的,如果不是小颜,牛警官也不可能找到我。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的手里正拎着一只卤鸡。在和东鱼的聊天中,听他说起一家卤鸡,说是味道特别美妙,好像是一个叫陈老四卖的。我几乎跑遍了整个爱城,没找到陈老四,却找到了陈老四的儿子。陈老四的儿子说他父亲早死了,给他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死了都有二十多年了。我跟陈老四的儿子说,有一个老人,都有好几十年没有吃着陈老四的卤鸡了,今天我是专门给他买点去,他就说那味道好,让他刻骨铭心。陈老四的儿子立即眉飞色舞起来,夸耀说他的老子啥都不行,唯一的能耐,就是有门卤鸡的好手艺,现在这手艺传到他手里,可惜没有资金,要是有资金,他可以把卤鸡做得比外国的肯德基大。我说我相信你是有这能耐的。陈老四的儿子一高兴,不仅少收了我五块钱,临走的时候还叫住我,又塞给我几只翅膀,说这东西下酒最妙,并要我向那位老人问好。我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谁晓得刚一走到水巷子,就看见了小颜,和牛警官,还有两个联防队的。
我就晓得你在这里。小颜指了指那牛警官,说,他们从早上找你,一直找到傍晚。
我说咋啦。
咋啦?牛警官哭笑不得地说,还都以为你想不开做出啥来了呢……你看看你,这揣了一大包啥呀,哟,卤鸡,香喷喷的呢。我说你这人咋啦,手机不开,电话不通,叫你在家里待着,你搞这么大一包吃的跑这里来干啥啊?你还没把人急死啊。
小颜走过来,扒拉了牛警官一下,说,你咋啦,人不找着了吗?还埋怨啥啊。
好好,不埋怨不埋怨,咱们走吧。牛警官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摇头。
我说去哪?可不可以不去啊?
牛警官气愤了,他抓着我的肩头,把我扯到他跟前,像是努力克制自己就要冒腾起来的怒火,摆了摆手,然后大大地舒了口气,说,你别以为我们是在跟你过家家啊,我们晓得,你心里有怨气,但是――我一把薅开他抓我的手,冷笑说,我有啥怨气,人你们不是抓了么?你们把证据拿出来,确凿了,该枪毙你们拉去枪毙了就是!跟我嚷嚷啥啊!奇怪了!
小颜赶紧过来,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跟牛警官做出个“打住”的手势,牛警官果然住了声,嘟囔着,走到一边去了。小颜软着声音安慰我说,我晓得你心情不好,我陪你一块儿去……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牛警官走过来,跟小颜说,你不是说你有啥事情要做么?
小颜冷了他一眼,说,现在我啥事情也不做了,我要陪他一块儿去。
好好,一块儿去。牛警官压了压手,像是告诫自己不要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是艾榕要见你,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我说,那天我要见她,你们说她情绪不稳定,不是不让见么?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有变化了。牛警官说。
我说,那你们先在这里等等吧,我去把东西放下。
你放哪里?牛警官问。
我说我放东鱼那里。
咳!牛警官急得直跺脚,说,你说你这是在搞啥嘛……小颜搡了牛警官一下,说,你忙,你先去,等会儿我陪他一块儿过来。
牛警官叮嘱了几句,无可奈何地带着人走了。
我没有把小颜带进东鱼的那个就快要垮塌的小院。东鱼嘱咐过我,说他不想别人进到他的院子里,当然,我除外。
告别东鱼出来,小颜站在外面说她都快吓死了,她说她咋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会和那么一个老头子把关系搞得这么密切,居然还在一起喝酒,还在一起吃饭,还给他买鸡,想起来真是件怪事。我没回答小颜的话。小颜扶着我的胳膊,我们缓慢前行。晚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土腥味和霉烂的潮湿气息,很难闻。小颜四下里望了望,四周一片死寂。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废墟的味道吗?小颜说。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眼前黑沉沉的一片废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想晓得德爷的故事,如果你想晓得,我就跟你说。
你咋突然想起要跟我说了?小颜有些好奇。
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我们亲眼目睹他被殡仪馆的车子拉走的。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相貌几乎和他完全相同的人,――我刚刚就从他那里出来。我说,想想真如他所言啊,真不知道自己是谁,谁又是自己啊……你别说了,咋这么?人呢。小颜紧紧把住我的胳膊,靠近我,说,我背皮都凉飕飕的了。
一路上,我毫不隐瞒地给小颜讲了德爷的故事。我说我和艾榕是同学,读大学的时候完全确定了恋爱关系,我所说的完全确定,不单是感情上,也指肉体上。那时候我们天天想的不是咋学习,而是做爱,为了做一次爱,我们几乎是殚精竭虑。我们在图书室,在校园里的花草丛里,有一回我们甚至跑到校园中间的小河里――小河里咋做?河床是干涸的吗?小颜问。
我说不是,小河的水起我们的小腿肚。我们来到小河中间的一座小桥下,那时候我们刚刚通过一本黄色小说知道了体后位的姿势,但是因为是在水里,而且小桥上不停有人经过,我们几乎就根本没有成功。在离开小河的时候,艾榕跌倒了,我去拉她,结果我也跌倒了,我们简直狼狈极了。
校园里人实在太多了,实在太多了,简直是无处不在。我们总是满怀憧憬,却无计可施,成天就像两头精力旺盛的野牛,在校园里东张西望,到处乱蹿,但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隐蔽我们。
就在这个时候,德爷出现了。
德爷是校工,但是他的工资据说要比校长还要高出许多。当年日本鬼子侵略过来的时候,偌大一个校园,就只剩下德爷。德爷是这所大学的精神象征,日本鬼子向他施加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从灵魂到肉体,但是他始终没有离开校园半步,他的事迹时常在各种各样的大会上提及,他让我们所有的师生都为之敬仰,尊崇。
按照年龄,德爷本来应该退休,住进堂皇的高楼享清福,但是他不愿意,说死也要死在校园里。他不住校方为他安排的住房,那可是教授楼啊。他住在学校的小河边,住房很小,木结构,房屋前面是低矮的灌木和花草,后面是几棵大树。房屋前后都有门,打开前门可以看见开阔的校园,推开后门可以看见河水,和倒映在河水里的木屋,以及那几棵树。
这个地方是艾榕最先发现的。我去侦察过,从理论上讲,这确实应该算的上一片福地。从木屋到大树之间,生长着茂盛的青草,踩在上面柔软得像是厚实的地毯。大树和大树以外的小河是道隔绝的有效屏障,而且木屋可以将我们完全隐蔽起来。
我们的激情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意外打消得荡然无存。当艾榕褪下裤子准备躺下时,她发现了虫子,厚实的草丛里全是虫子,艾榕的白花花的屁股像是一道闪电,将它们全部惊醒了。它们蠕动身体,爬上草尖。更叫人恐惧的是,我还发现了蚂蟥,凭借曾经的农村生活,我知道这是一种专门生活在草丛里的蚂蟥,细黑,丑陋无比,不停地探长身体,晃来晃去活像恶魔的舌头。这东西一旦吸住你,它会没命地往里钻,而且身体快速膨胀,最后粗大如茧,浑身透亮,里面吸的全是鲜血。除非旱烟油,你没办法将它从你的身体剥离开来,倘若不得法,慌乱中的措施,往往会听得啪一声,整个蚂蟥气球一般爆裂,飞溅你一身的鲜血。而还有半截蚂蟥,还心有不甘地残留在你的身体里。
艾榕提上裤子,我也紧上皮带。我们站在那里,实在不愿意轻易离开这好不容易发现的好地方。
这时候我们听得一点响动,回过头去,看见德爷的一颗花白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然后他的身体也挤了出来。他看着我们,我也看着他。
要不要过来坐坐?德爷问,还笑了笑,显得非常真诚。
在我们的印象里,德爷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孤独地享受着校方和社会给予他的一切丰厚待遇,孤独地在校园里行走,缓慢而且坚定,让你感觉到那一步一步的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拔栽进泥土里的钉子。他的孤独让我们恰如其分地感受到了他的伟大,感受到他曾经的痛苦经历,感受到他曾经在信仰和痛苦中经历的可怕煎熬――德爷原本是个流浪儿,是一位老教授在街头将他带回校园的,那时候他大概只有十岁。从八岁起,德爷就在校园里做校工,帮忙拣拣地上的废纸,有时候也分发一下报纸。从德爷的表现来看,老教授断定这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是一个脑瓜子非常好用的孩子,倘若稍加栽培,必将成为栋梁之材。老教授开始有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将德爷送到附近的小学堂里去读书识字。然而这个美好愿望非但没实现,还给他带来了灾难。老教授的那个一直表现为贤淑良德的女人见到德爷后大为光火,一口咬定德爷不是流浪儿,而是老教授的姘头所生。不仅女人对老教授怒气冲天,他的子女也对他的做法横加指责。老教授无言以对,因为他在外面有个姘头,且被妻儿抓奸在床。不过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却因为德爷再被提及,就像老疮复发一样,老教授愧恨交加,同时也感觉到家庭的不解和冷漠是多么叫人伤心,一咬牙一狠心,老教授离开了他的子孙满堂的家庭,住进了校园,和德爷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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