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对这个女人的描述非常仔细,主要是因为这个女人是花都的常客――她起码来花都不止三次,而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那位服务员说,在宾馆里,经常可以看见样子被搞得很凌乱的女人,但是在她的关于这个女人的非常有限的几次印象里,这个女人一直是很从容的,穿着打扮和神态举止,是根本不可能把她和那些女人联系到一起的。
就在那个女人慌张离开不久――可能她刚刚走到宾馆大门口,服务员说她就听见了一阵呼救声,然后看见一只手慢慢从那间客房的门口伸出来,像是要把啥东西抓住。她当时有些紧张,但还是走了过去。她被吓傻了,呆了不到两秒钟,明白发生了啥事,顿时尖叫起来,发疯了似的往楼下跑……服务员在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腿骨被摔断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呢。牛警官说。
那个服务员看到的,是一个躺在血泊里的赤裸身体的男人。服务员跟后来赶到的警察说了那个女人的长相,然后警察就很轻易地抓到了艾榕――艾榕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看她神色仓皇,于是就特别留了意。当警察局要求出租车公司协助的时候,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出了艾榕的相貌特征,然后将警察领到艾榕下车的地方――我家楼下。艾榕的照片被送到医院过后,那个服务员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跟警察说,就是她!
爱城在我眼里,只一夜,就突然变得陌生了。
行走在大街小巷,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最后我在东鱼的门口停下了脚步,站了一会儿,当我正要离去的时候,门开了,是东鱼。
东鱼开了门,瞥了我一眼,回身走到门槛前,坐下,伸手在里面拿出一个小凳子,搁在地上,然后用脚往我跟前踹了踹。我拾过凳子,塞在自己屁股下面。
东鱼起身去了他的厨房。他抓过几张纸片,塞进灶膛里,划了根火柴点着,然后塞了几只鞋子进去。过了一阵,灶膛里冒出了黑烟,黑烟由淡变浓,过了一阵,又变得淡了。东鱼那苍白的脸,开始被舔出来的火苗映照得通红起来。
你今天就在我这里吃罢。东鱼说。
我应了声。
东鱼煮了一锅饭,熟后,就把那锅饭端进里屋,放在那张铁腿的桌子上。然后又不声不响地端了一口铝锅出来,因为盖着盖子,我没看见里面是啥。但是他将那口铝锅放在灶上面一会儿时间,我就闻到了香气。香气很淡,却将我的肠胃搅得天翻地覆的了,我饿了,我已经好几顿没吃东西了。
到吃饭的时候,东鱼把那口铝锅的盖子揭开,我才看见,锅里面全是肉,小块小块的,肉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很诱人食欲。东鱼问我喝酒吗?我说喝吧。于是他开始到处找可以盛酒的东西,找了好半天,给我找出了一只碗。他拿着那只碗,到灶膛前抓了把灰烬,然后在碗里使劲蹭着,过了一阵,那只原本肮脏的碗,在他的手里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最后他拿水冲洗了,搁在我的面前。
我也要喝点。东鱼说着,将桌子上的那个大瓦罐抱起来,倒了一碗酒,酒是暗红色的,飘散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酒看样子很好。我说。
你喝这个。东鱼伸手在桌子下面抓出一个塑料小桶,拧开盖子,给我倒了一碗――是很纯正的白酒。
原来我还以为我会吃不进去,也喝不进去,但是这天中午我的食欲好极了,尤其是那肉,嫩,而且味道非常鲜美。随着几大口酒灌进肚子里,心中那郁结许久的块垒,也被浇散了。东鱼喝酒的样子很古怪,他举止缓慢,神色凝重,像是在进行个啥仪式。整个进食的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天中午,我喝了两大碗酒,吃了两碗米饭,那一铝锅粉红色的肉,东鱼几乎没咋动它,全是被我吃了的。
酒后,东鱼回过身,靠在桌子上,微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他的脸色早不是原来的苍白了,而是酡红,额头上还冒着密密的汗珠。
吃饱了么?东鱼问。
我说吃饱了,很好很舒服。
东鱼点点头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这么几十年了,你还是第一个在我这里吃饭的。
我说,他们都说你是怪人。
他们没说我是怪人,而说我是怪物。东鱼嘴角扯了扯,又露出一丝笑容来。
我也笑了,说,我原来是想要采访你,给你做几期节目的。
你要我在电视上面说啥?东鱼问。
我叹息声,说,不说啥了,现在啥也不说了。
东鱼沉默了一阵,说,你病了。
我愣了愣,点点头。
可不轻。东鱼说。
我点点头。
你说有个人,和我生得一模一样?东鱼问。
我说是的,他叫德爷。
我给你说一件事情吧,这是一段我小时候的记忆。东鱼说,那时候我有多大呢?大概几岁吧,反正能够清晰地记得一件事情了。那年我生病,病很重,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我以为我将会死去。我的家里人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屋里,我张望着身前身后,张望着屋顶。这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一直走到我跟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我。我想跟他说话,但是张不动嘴,后来终于张动嘴了,却发不出声。我惊惶起来,万分恐惧地看着他。他还站在我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不想看他,他让我害怕得要命。但是我没办法闭上眼睛,也掉不过头去。我就那么看着他,我看清楚了他的睫毛,看清楚了他瞳孔,他就像刀子一样,把他的样子刻在了我的心里。后来我闭得上眼睛了。但是闭上眼睛也于事无补,因为他站在我的心里。后来我叫得出声了。听见我的哭喊声,我的家人们来了,他们安慰我。然而接连几个晚上我都不敢睡觉,因为他在那里,在我的床前,在我的心里。我的家人认为我撞鬼了,请了法师端公,想了很多办法,没用的。我对他的形象深刻得很,根本不可能忘得了。多年以后,我们家有了块西洋镜,这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送他的。当我第一次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我被吓坏了,尿了裤子,因为我在镜子里看见了那个站在我床前的人,他就是我自己。这个世界上,鬼晓得存在多少个你自己啊。
东鱼吁叹一声,望着门外。门外的天空,已经被不远处的那堵残缺的高墙挡住了。
我说中午的肉很好吃。
东鱼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他说那可是真正的美味,蛇最爱吃的。
蛇最爱吃的?蛇最爱吃的是啥肉?我问。
耗子肉。东鱼说着乜斜着我。
哦。我说,我以前吃过的,但没这么好吃。
你吃过?东鱼问。
我说吃过的,小的时候,父亲给我弄起吃过。不过不是这么煮出来的。我还记得父亲抓了耗子,剥皮后拿辣椒花椒还有盐巴抹了,再用南瓜叶子厚厚地包裹起来塞到热灰里,等半天过后,就可以吃了,也很香,不过没有中午吃的这么嫩。
那是当然,谁也做不到这么嫩的。东鱼得意地笑起来,说,其实耗子肉照你父亲那么做,已经是很好吃的,我以前也吃过的,我做不出来,是一个女人给我做的,那味道啊……东鱼说到“一个女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黯了下来。
不过,这中午的做法,是我自己独创的。东鱼舒缓了口气,像是把郁结在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去,然后说,我把它们剁碎了,用盐开水泡上两天,去河边扯些藿香和紫苏,把它们的汁水榨出来,和在那些肉里,再弄到锅子里去炖――只要水一开,就可以吃了。
东鱼正说着,突然皱起眉头,身子勾了下去,好像被啥东西揪住了心脏。过了一阵,才慢慢直起身子,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但是那原本密密的汗珠,现在却变得如同黄豆粒一般,从脸上滚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掉着。
我说你咋了?
东鱼摆摆手说,没咋。其实啊,除了耗子,蛇还喜欢吃一样东西,那就是妾蚂。妾蚂也是一样好东西,做出来很美味的。
妾蚂?妾蚂就是青蛙吗?我问。
东鱼点点头,对啊,妾蚂就是青蛙。
我说我们那里的人就把青蛙喊妾蚂,把蛤蟆喊癞犊子。
你是哪里人?东鱼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说秦村。
秦村?东鱼的眼睛一亮,仿佛一道奇异的光芒将我笼罩住了。他伸长脖子在我身上嗅了嗅,抽抽鼻子,幽幽地说,你果真是秦村人。
我说你未必还可闻得出来?
嗬……秦村,秦村啊。东鱼长吟一声,思绪万千的样子,那神情,好像他已经被那万千的思绪携带着飞了起来,飞到了那个叫秦村的地方。在秦村的上空盘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回来,然后慢慢地落了地,徐徐收起翅膀,这才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你们村子的人,把“?”咋叫?东鱼问。
我没听明白,怔怔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东鱼耸起身子,叉开双腿,指了指自己的裤裆,说,这个咋叫?
我笑起来,说,在我们秦村,有叫鸡巴的,也有叫卵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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