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桥西由喧嚣重归清静。等那些人都陆续走完了,东鱼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收拾他的那些瓶子,然后慢悠悠地离开桥西,像个影子似的漂浮在暮色里。这个时候,我往往会尾随他一段路,直到目睹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条名字叫水巷子的幽暗的巷子深处……艾榕对我去桥西市场的事情很关心,那些天不太像以前早出晚归,她表现得很安静,每当我回家,她总会出现在我眼前。
咋样?她问我。
啥咋样?我反问。
你说的……那个老头。艾榕想了想,说,是叫东鱼的吧。
我说是的。
他咋样?艾榕问,可能吗?不会吧?
我说那个老头只是东鱼,不是其他的啥……你看错了,错觉?幻觉?艾榕看着我,等待我的准确的回答。
我点点头。
艾榕冷笑一声,说,我就该想到,我咋能听凭你的吓唬呢?
我笑了。
艾榕的冷笑慢慢变热了,说,你的脑子再不能出啥问题了,要不,你就真的完了。
我说很感谢,目前的情况看来,还不会。
吃点药吧,你的压力太重了。艾榕说,我有个朋友在心理咨询医院工作,要不,我约约?
我说不用,有要求我会跟你说的。
艾榕点点头,说,你今后别诈唬了。
我不再理会艾榕,去了卫生间,浇起冰凉的水洗了把脸,然后站在镜子前呆呆地看镜子里的那个呆呆的我。我的气色很不好,头发乱糟糟的,无精打采。我沾起水,在镜子上写了“东鱼”,又写了“德爷”,然后一巴掌把它们全抹了。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艾榕也从里屋走出,她穿戴整齐出来,拎着小包,就要往门外走。我叫住她,问她哪里去。
打麻将!艾榕说。
我说这么晚了,你……艾榕停住就要迈出门的脚步,回头看着我,问,咋的?
我说这么晚了,你就不要出去了。
我已经在家里闷了好些天了,天天晚上躺在你身边,难道今天晚上你还要继续……等待奇迹的发生?艾榕嘴角抽搐了一下,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她瞅都不瞅我一眼,将门砰地摔住,一阵高跟鞋的哚哚声,由近渐远,慢慢消失在了楼下。
我呆呆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听见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了几声,那胃扭巴了两下,开始痉挛起来,我才猛然记起,这天晚上我还没有吃饭。看看时间,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我去了厨房,以为艾榕给我留的有饭菜。到了厨房,却只看见一个空空的碗面盒子里剩着半碗面汤,再掀开锅盖看看,锅子里眼泪般汪着一汪水,水都成黄色的了,四周起满了铁锈。我回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除了点果汁水,就是一大筐子花花绿绿的画满了画儿的鸡蛋――那是我两个月前下乡采访一个养鸡的,人家送的。那位养鸡的是个残疾人,每天坐在轮椅上喂鸡,所产鸡蛋并不多,但是她却赚了不少钱,这是因为她在每个鸡蛋上面用油彩作画,画的都是山村的风景。那天她送了我五十个那样的鸡蛋,我死活不敢要,我说这得花多少工夫画啊。那养鸡的笑着说,花不了多少工夫,也不全是她画的。我奇怪了。她揭了底,说如果凭她,一天顶多就画十个,那咋行啊。于是她就请了村上几个读过书的,自己刻了纸模,印的印,画的画,一个一块钱。我说鸡蛋三毛钱一个,画的费用一块钱,卖出去三块五一个,你赚大了啊。那养鸡的笑着说,我送你鸡蛋,不就是求着你帮我把节目做出去,打广告吗?我拎着那筐子鸡蛋,都走远了,那养鸡的追上来,要我无论如何也别把最后谈话的那些内容播放出去。那些花花绿绿的鸡蛋被我拎回家后,艾榕觉得有意思,送了十几个给她的麻友,余下的看着怪好看的,就没弄来吃,存放在了冰箱里。
我把鸡蛋拿了几个出来,晃了晃,没听见散黄的动静,就拿进厨房,要洗干净了煮来吃。无奈鸡蛋上面的那些画儿咋也洗不掉,只得就那么搁进锅子里煮了。
守着煮了一阵,热气一起来,开始还可以看见鸡蛋在水里面晃动,等等就看不见了。凑近了,发觉一锅的黑水,原来是那些油彩掉水里了。心想这样煮出来咋能吃,忙端了锅,在水龙头下洗蛋、换水……在厨房里守着那蛋,站了一阵,觉得腿脚酸麻,回到客厅里,歪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来看。刚打开电视,就见一条大蛇正在慢慢向一只耗子靠近。耗子不时抬一下前爪,竖起耳朵,张望张望四周,并未发觉危险后,又开始咀嚼起草根来。蛇一点也不急,它爬爬停停,停停爬爬,它的耐心非常充足。当它好不容易爬到那只耗子身后的时候,它猛然出击了。只见它脑袋一晃,似乎还没接近耗子,耗子便中弹了似的倒在地上,爪子弹了一下,又弹了――半下,就不动了。解说词说,这是一条角蝰,它的毒液瞬间到达耗子的心脏……云云。然后又出现了一条褐色的蛇,解说词说,当地居民把这种蛇叫做“地狱之火”……就在这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焦煳味,一眼瞥见厨房里烟雾弥漫。我的鸡蛋被煮焦糊了。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给小颜打了个电话。小颜已经睡着了,迷糊声音问谁呀。我说是我。
你在哪?小颜的声音还是一点不清醒。
我说我在家里。
有事么?小颜问。
我说没事,睡不着。
她呢?小颜的声音清醒起来。
我说打麻将去了。
几点了?现在。小颜问。
我说快两点了。
你咋不睡?小颜问。
我说睡不着。
我也才睡下一会儿,他刚走。小颜说。
我说谁?谁刚走?
小颜不说话。
我说明白了。
他催我跟他结婚。小颜说。
我无语。
片刻过后,小颜说,你真的有那病么?
我突然感到很悲楚,只好叹息一声,应对小颜的问话。
你说的……那事是真的?迟疑了一下,小颜问道。
我说是的,是真的,但那只是昙花一现……你可以去找……应该不是难办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小颜话语含糊,但是我们两人都明白啥意思。
我去找过,没办法,除了耻笑和羞辱,我啥也没得到,它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就像受到了空前地毁灭性打击,现在不仅不见长不说,反而呈现出要萎缩进肚子里的症状……我估计,只有你能拯救我。说着,我挂了电话。我闭上眼睛,想要忆忆小颜那日的裸体,可是眼前全是蛇,那叫角蝰的,还有那叫地狱之火的……最后出现的是东鱼……是德爷那一张煞白的脸,那张煞白的脸可真大啊,仿佛辽阔的雪原,任凭我咋奔跑,都无法到达边缘。
我翻了个身子,开始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四只绵羊……我得好好睡一觉才是,明天,明天我还得去找东鱼呢……四十只绵羊,四十六只绵羊……
第14章
我从来都有早起的习惯,但是台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却还在床上。
已经快十点了,你还在睡觉么?台长问我,言语中带了些取笑的意味。
我说我没睡啊,我早起来了呢……哼哼……台长冷笑一声,说,你的声音里一股子瞌睡的味道,还用得着狡辩么?我连这都察觉不出来,我还干个屁啊。
我哑然了。
台长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你马上赶到台里来,我在办公室等你。话音刚落,他就啪地挂了电话。
在床上茫然地坐了几分钟,急忙起来了,漱完口,觉得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很合适,就赶紧收拾出一套西装换上。到了楼下,恰好一个卖糖糕的经过,买了两个,叫上辆三轮,慌里慌张地往台里赶。到了台里,发现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是古里古怪的。
推门进去,台长正襟危坐。
我说台长好。
台长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了,见他在一个本子上记着啥,许久,却不说话。我只得主动问了,说,台长,找我有事么?
台长挥挥手,厌倦地说,楼下面的过道上有面镜子,你先去自个瞧瞧自个去。
我愣愣地看看台长,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连眼都没抬一下。
下了楼,我站到那面镜子前,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
――这是我吗?我的头发明明是梳理了的,咋乱得跟个鸡窝似的呢?而且,我的胸前不晓得啥时候沾了一块黑糊糊的东西,我用手拈起来,凑到鼻子跟前,居然散发着香气,送到嘴里咂巴了一下,竟然是甜的。甜的?我猛然想起来,肯定是刚才吃糖糕的时候,不小心弄在上面的糖稀。我仔细看了看身上,衣襟上还沾的有。我摸了摸口袋里,不仅没有摸出纸巾来,还把糖稀带进了口袋,黏糊糊的搞了满口袋……到旁边一个办公室门后面抓了根毛巾,然后去了厕所,花了好大一阵工夫,才把身上那些糖稀擦洗干净。虽然擦干净了,但是一身已经湿漉漉的了。
从台长办公室里出来,我原本是想要回社教部去一趟的,想了想,觉得没啥意思,就直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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