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杨小松穿上衬衫试了半宿,把胶皮车擦了三遍。
第二天(4月28日)一早,他揣上向财哥借的钱和自己攒的三块钱,带黄小萌去了天桥。
“我们俩看了耍大刀、拉硬弓、爬竹竿,还看了云里飞演的滑稽戏,小姐可高兴了。我最高兴的是,领她在王八茶馆听了场评书,说的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说得可真好。我就是个书腻子,这段儿听过几十遍了,每回听都觉得好——林教头,多冤啊!听完书,遇上个拉洋片的。我一看,就想起看电影,跟小姐说,这个和看小电影一样,要不要看。小姐说想看。我给了钱,她就坐那儿看。刚看一会儿,小姐站起来就走,我纳闷,就追,她一巴掌就扇我脸上了。我一着急,就伸手拉她——要搁平时哪敢碰小姐?刚揪住袖子,她就大叫起来,街上人都看我。我赶紧松手,跑回去往那拉洋片的盒子里看,里头都是光屁股的日本人,男的女的都有。我看过,知道这叫春宫图。”
杨小松傻了眼,他没想到拉洋片的正好在放春宫,更没想到的是,黄小萌会有这么大反应。“她可能没看过,但这不也挺好看的吗?小和尚我俩经常看,很多人都看啊。”
黄小萌也不坐车,沿着天桥大街往城里走,杨小松拉着车追,怎么叫她也不答应。追了半晌,黄小萌停下脚,回头说:“父亲总说,你们外地来的穷人,坏的多,我不信。这回算知道了,我们和你们,是两种人,是不一样的阶级。”
说完,转身跑了。
杨小松呆在路中间,忘了追。他不明白,“阶级”是什么意思。
臭脚巡
杨小松带着黄小萌在天桥听书的时候,小和尚正在崇文门大街的瓜子胡同(今已并入手帕胡同)挨揍。
那天早上,他扛着一桶冰经过瓜子胡同,迎面冲过来几个流氓,边跑边回头骂:“再追弄死你丫的臭脚巡!”
流氓撞过去,桶翻到地上,冰块撒了一地。一个巡警追着流氓进胡同,一脚踩在冰块上,撂了个跟头。小和尚忙赔不是,那巡警破口大骂,抡起警棍劈头就打。小和尚捂着脑袋,问为啥打我。巡警瞪着他,瞅瞅跑远的流氓,抬手又是一警棍,“你丫挡我道,和小偷一伙儿的吧?”
小和尚眼泪流出来,说我不认识他们啊。巡警一脚把冰桶踢到墙根,说:“听你这口音,河南的吧?说不是小偷,谁他妈信啊!”抡起警棍又是一顿抽。
这个“臭脚巡”,叫董驴子,是个落魄的旗人,考上巡警没俩月,头天早上才领了正规警服穿。
这天早上,董驴子起床发现口袋里五毛钱丢了,跟老婆一说,被臭骂了一顿。他窝着火上街巡逻,一眼瞅见个烧饼摊子,摆在了不该摆的地方。董驴子闷声走过去,一把掀了摊子。卖烧饼的想骂,没敢出声。董驴子把案板上的面团使劲摔地上,一棍打翻钱盒子。钱掉了一地,旁边立马钻出几个流氓,抓起几把钱就跑。董驴子这下慌了,扯开嗓子大骂一声“×你奶奶”,去追流氓。
揍完小和尚三警棍,董驴子这窝子火才算消。他说:“我当时就是心烦,打完那小光头也知道不该,但我也委屈啊。”
董驴子后来知道小和尚杀人的事,瞪大眼说不信,“那小子是一怂包啊!”他转转眼珠儿,又说,“但也不好说,我们当差的就怕外地人,爱胡来。”
小和尚被揍得鼻青脸肿,耽误了生意。回到冰局,黄老板问也没问,直接骂走了他,当月工钱也没给。
这趟生意,本是要给莫理循大街上的惠丰堂饭庄送冰,惠丰堂是黄家冰局的大客。瑶瑶说,每个伙计都耽误过事,但黄老板也没辞掉过谁。小和尚坏了生意,八成是得罪了惠丰堂。
小和尚丢了工作没地方去,就去找杨小松。他蹲在黄家大院门口,等到傍晚5点多,才见杨小松拖着车回来。听小和尚讲完,杨小松半天没吭声,从口袋里摸出包烟,递了小和尚一根。小和尚接过烟一看,是哈德门,问他,怎么买这么贵的烟?杨小松只顾抽,还是不说话。
小和尚学着他的样子,也把烟塞嘴里点着。他说:“小松,要不你找黄小姐帮说说情?”
杨小松使劲抽了几口,掐灭烟头,照着胶皮车的轮子连踹三脚:“明儿一块去找财哥。”
三剑客
第二天(4月28日)中午,财哥带两人在朝阳门吃了顿羊霜肠[羊霜肠也叫羊霜霜、羊肚,北京传统小吃。卖羊霜肠的小贩在叫卖时,都呼:“羊肚开锅!” 当年,羊霜肠就像豆汁儿那么普及,庙会上、市场上、街道上都有卖的。]。那顿饭,三人喝掉三斤二锅头。
小和尚喝得晕晕乎乎,趴桌上又哭又闹。他说,要不咱回老家,就算不能顿顿吃饱,但也没人欺负。财哥说回去也行,咱们老乡年年都有回去的。杨小松不愿意,照自己脑门拍了几巴掌,说:“回去干啥?我连地都没有,你们想当农民你们当去,我死也得死在北京!”
小和尚说现在没活儿干了,咋办?
“找那臭脚巡去!他不给个说法,咱就给他个说法!”
财哥呵呵笑,说俩人“太嫩”。他抠着牙缝里的羊杂碎,“这事我见多了,就算把那警察弄死,也冇用——我跟恁俩(你们俩)说,咱们穷,叫人家欺负,赖不着警察。”
“那赖谁?”
“有钱人——黄老板说叫你滚就叫你滚,工钱也没给,对吧?还不是因为嫌你是外地嘞?”
“那咋弄?”
“要弄,就弄大事。”
小和尚不明白,什么叫大事。
财哥眼珠儿翻了下,慢悠悠说:“咱们穷,他们富。光脚嘞不怕穿鞋嘞——明白不明白?有钱人怕啥,啥就是大事。”
杨小松问:“财哥你是说咱们去偷冰局?”
财哥瞪眼:“我可冇说啊!我嘞意思是:城里头越乱,你们年轻人机会越多。”他伸出手,指着杨小松,“你,回河南得饿死。想当城里人吧?人家不让啊!”
小和尚还是不懂:“要没咱外地人掏粪,那北京不就叫屎埋住了?”
财哥说你傻啊,你不掏肯定还有其他人掏,恁多山东人等着掏嘞,“但穷人有穷人嘞好处,出了乱子,穷人大不了还穷,但也有可能变富了,是不?”
杨小松一拍桌子,打了个酒嗝:“财哥,我是弄懂了。妈嘞个×——老家回不去,城里头留不下来,恁叫我死去啊?”
说完,他打了小和尚一巴掌:“跟我去黄家干一票,保准你发大财。”
又跟财哥说:“财哥你也去,给露一手。”
财哥一愣,咧嘴笑着摆摆手。
“咋?你真是个鳖孙啊?”杨小松抓起只碗撂地上,“你瞅瞅咱那些老乡都过啥样——你要是当自己大哥,咱就一起干!”
财哥张嘴发了会儿呆,“嗨”了一声,说去就去,又他娘不是去杀人。
那天晚上,三人正式决定,不偷冰局,直接去黄家大院。财哥说,有钱人家一般把钱藏家里。
后来,财哥在牢里对警察说,当时一脑子全是酒,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就记嘞,小松还给俺仨封了外号,我叫鼓上蚤时迁,他叫行者武松,小和尚叫花和尚鲁智深——他说,俺这叫三剑客。”
小和尚则说,他从来没偷过东西,但是想想也可以试试,大不了被抓了还能吃牢饭,顿顿管饱。
杨小松却很清醒,“我那天一点没喝多,我就想着——你(黄小萌)不是喜欢英雄侠客吗?我就是。”
杀猪刀
财哥和小和尚都没想到,杨小松是真把自己当成了武松,他想干的大事,是杀掉黄老板。
案发后,天津《益世报》的记者曾在监狱里采访杨小松,他说:“其实没见过他(黄老板)几次,跟他没啥仇。我就是想,天下大乱。”
行动之前,杨小松先干了几件“对得住自己”的事。他去天桥抽了回福寿膏(鸦片);在茶馆泡了两天,听说书;又去了趟百顺胡同,在四等下处嫖了一回。
灯市口弓箭大院卖弹弓的陆老板说,5月6号中午,杨小松曾去他店里,问有没有火枪卖。“我骂了他两句,说想要那玩意儿去警署啊。他也没还嘴,笑笑就走了。”
同一天下午,甘雨胡同鸿星刀剑铺的伙计,卖给了杨小松两把杀猪刀。他知道杨小松是黄家的车夫,问他买刀做啥。“他说,买刀还能做啥,杀猪啊。”
这两把刀,是买给财哥跟小和尚的,他自己准备了一把锤子——“你知道武松的故事吧?武松杀人用刀,但刀杀人慢,还会卷刃。”他扬起双手比画,“锤子快,一下就行。”
行动前两天,财哥不见了,杨小松在窦家庄和他常去的酒馆饭店找了个遍,也不见人。跟他混的其他小弟说,财哥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杨小松在监狱里还骂他,“老家伙都是怂包,跟我爹一样。要是当初留我在北京,我不就真是城里人了?”
财哥知道杨小松这样说,呵呵一笑。他在监狱里没酒喝,但仍然像个酒晕子,说话慢悠悠的。“我其实不是啥神偷,都是诓小孩嘞,能弄点钱活一天算一天。你别看我晕了吧唧,我心里头清亮,我就是瞎吹牛——哪知道这孩子(杨小松)他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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