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行事多勤奋,休贪坐享得其成。自己栽树自食果,犹然比他甜三分。
与以前拿到的晦涩难懂的词句相比,这张卡片上写的简直就是大白话,与其说是佛门偈语,还不如说更像是小学生习题册上的名言警句。但凡是九年义务教育完整地读下来的人,就不可能存在理解上的难度。
但这反而更让格子衫憋闷——自己其实是来祈求发财的,偏偏拿到这么一张,这到底是佛家对自己的警告、还是点化?
直到他捏着卡片走出大龙寺门,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守在出口处的算命人们一看到他这模样,顿时都兴奋起来,纷纷喊着、招呼他到自己的摊位前来。
“施主来解个签吧!”
“居士,莫发愁,帮你解惑!能发财!”
“老板,看个相,保你眉头舒展,前途无忧!”
……
格子衫无视他们,一路朝着自己的宝马车走去,那边等候着的西装男老远就看见了他,已经掐灭了烟头、快步迎上来。
离车不远的地方,也零零散散摆着几个算命摊位,大概是来晚了没抢到好地方,坐在这儿的几个大爷大妈对拉生意也没什么积极性,倒是互相闲聊的居多。
只有一个人偶然间抬头看了一眼,喊了句“张先生,小心穷鬼沾身”就又低下头摆弄自己摊上的那点东西了。
“老板——”
西装男走上前来,刚打招呼,就见格子衫猛地扭过头去,盯着那群算命人中间的一个半大老头——就是刚才冲他喊话的人。这老者皮肤黝黑,蓄着乱糟糟的花白胡子,穿着一身陈旧的军大衣,正在跟旁边的人下象棋。
格子衫盯着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老者压根没再抬头,只是抓耳挠腮地研究着眼前的棋局,看样子已经离输棋不远了,全然未曾顾及周遭。
格子衫耸耸肩,转头冲着黑西装一招手,打算上车走人。
黑西装大步走到车边,轻轻拉开车门,又把手遮在门框上沿处,直到格子衫坐进车里。正要关门,冷不防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后面窜过来,竟然打黑西装胳膊底下的空隙里钻到前头,伸手就要拽里面的格子衫,嘴里喊着:“老板,给点钱吧!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善人……”
两人连同前面坐着的司机都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个衣着脏兮兮的小孩子时,黑西装顿时皱起眉头,在那双小脏手要摸到格子衫之前一把扳住小孩的肩膀,将他退到一边。
“走走走!”
“老板!阿弥陀佛!您是活菩萨,大慈大悲……”小孩喊着,抻着脖子往车里瞅。
黑西装正要发怒,却对上了格子衫的眼神,会意之后无奈地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百块钱:“拿着!”
小孩盯着这崭新的红票子,有点发愣,嘴里说着要钱、却似乎不敢相信要到了这么多,一时间不动弹了。
黑西装没什么耐心,直接塞到他手里,说着:“记住了,这是我们老板给的,他大慈大悲,你回去多给他念几遍!”
说完,黑西装关上后车门,自己也上了车,宝马车在小孩子“谢谢老板”“大慈大悲”的声音中驶远了。
……
车子开得很平稳,但车中人的思绪却渐渐不平稳起来。
格子衫端详着手里的卡片,反复思索着那四句实在是没什么深意的偈语——他也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到大龙寺烧香是什么时候了,总之到现在为止少说也得有二十年了。
他自认为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舍得在寺庙中捐香火钱,也会为了在节日的时候烧头柱香而通宵排队,但他其实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信的是什么。
就像每次数罗汉,他几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偈语中能得到对于自己“生意”方面的启发。前几年拿到的偈语虽然佶屈聱牙,但花钱找高人解读后大多是还不错的寓意,他的生意也做的比较顺利,虽然偶有波折,但整体上还是赚了不少钱。如今宝马车坐着,大牌衣服穿着,高档餐厅时不时坐一坐,生活当真是不错的。
可是,就像大多数普通人看什么星座运势、属相命格时一样,看见说自己人品好、运气好的时候,就高兴、愿意去相信;要是碰见相反的东西,人们大多会嗤之以鼻,说上一句“一点都不准”“老子不信这个”。
那么,手里这四句偈语,要不要信呢?会不会准呢?
格子衫是倾向于不信的,可偏偏又在出门时听见了那老头的莫名其妙的“叮嘱”:“穷鬼”,穷,跟钱有关。
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因为他做的是钱的生意——不是低买高卖地倒腾货物、不是开酒楼餐馆提供服务、也不是卖技术,就是钱,直接倒腾钱。
黑西装从前面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几笔进账的截图,格子衫瞅了一眼,眉头舒展开了。他暗自嘲笑自己未免也太高看这些江湖骗子了,什么天花乱坠的鬼话,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第54章 超前消费
次日。
临近圣诞节,街头巷尾都已经布置得充满了节日气氛。“红配绿”这一在时尚圈可谓是土到极致的配色,在这个节日里却格外地应景,商场的门口搭起了大大小小的圣诞树,餐厅推出了各式各样的圣诞套餐,就连宾馆酒店也搞起了什么情侣圣诞夜套房之类的噱头。
大家并不介意这是不是所谓的“洋节”,也不会去考虑什么“文化侵入”之类的严肃话题,只是为了有一个节日可以庆祝、可以放松而高兴。至于它是怎么来的,谁在乎呢?除了清明节之外,还有什么节日是不能拿来聚餐、约会和通宵的?
这一切都跟穿着格子衬衫的张天齐没什么关系,他一没有血缘亲属,二没有甜蜜恋人,整日里在一起相处的只有手下的兄弟,和钱。
但这一切又可以说是跟他密切相关——他虽然不过节,别人却要过节,而过节总是逃不过要消费的。
著名的经济学家帕累托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提出了经典的二八理论:也就是说,社会财富的百分之八十是掌握在这个社会上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的。这个定律虽然后来也被应用在了别的方面,但在经济领域的说法是最有广为人知的。
可近几年却有了一个更加戏谑的说法出现:社会上百分之十的人,掌握了百分之一百一十的财富,其余百分之九十的人——负债。
这个说法当然很夸张、很荒诞,但却时常出现在年轻人们哭穷时的自我开解所用的话语中,因为它点出了十分真实的一点事实:有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喜欢超前消费了。
也许是因为各种信用支付方式门槛的降低,也许是因为超支购物带来的满足感,也许是想借此来解燃眉之急,总之人们一旦开始超前消费,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张天齐毫无疑问属于那掌握着财富的百分之十,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很喜欢这种新的说法,更喜欢看人们超前消费,因为这样他才能挣钱。
像圣诞节这种日子,少不了有情侣互相赠送礼物,为了自己或者对方在朋友圈子当中的面子,这个礼物价值的上限是无法预测的,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上限。
……
今天一天,张天齐就已经目睹了不止一桩这样的事情。
所有的杂事都是交给绝对信得过的手下人去打理的,只有到了要收大额资金回来的时候,张天齐才会亲自出马,就是为了体验那种金钱落袋的成就感。悠闲的他经常会到世纪广场闲逛,尤其是在几家顶尖的奢侈品店附近转悠,在这里,可以看到很多有意思的场景:比如物质对亲情、爱情的考验。
张天齐喜欢看别人为了某种消费而窘迫至极的模样,尤其是那种消费对他而言明明轻而易举。
像刚才,有一对中年夫妻聊着天进了某个以字母L开头的专柜,从他们的对话内容可以获知,他们家中的一个老人正在商场对面的医院里住院,得的还是希望渺茫的重症。他们刚刚拿到了一笔众筹资金,两人连医院都没去,就直接来了这里。
张天齐摇了摇头,这种故事大概是媒体们喜欢关注的,却不是他感兴趣的。他更感兴趣的是近处那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
女生的毛呢大衣下面,穿的是格子裙、白衬衫,也就是所谓的“JK制服装”,但脸上画的是完全与年龄不符的妆容,十分的艳丽,却失了青春的明亮;男生的头发经过精心的烫染,一身五颜六色飘着长短布条的衣服,张天齐知道这叫“潮牌”,他虽然欣赏不来却也知道价格不便宜。
两人就坐在张天齐身边的长椅上,男生在说:“我只剩下两千的额度了。”
“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先用我这边的,这样我们能把剩的额度集中到一个账户上。”女生在埋怨他,“不然那你看现在,你剩两千,我剩一千五,想去买个三千块钱的包都买不了。”
“要不……”男生皱着眉头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咱跟柜员商量商量,付款的时候分两笔,我这刷两千,你那刷一千?”
“滚蛋!才三千块的包还分俩账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呐!”女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