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甚至不需要童零再说出来,她确信唐金成已经领会到了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曾经认识这个人,也知道妻子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不太规矩”,但随着工作的变动、生活圈子的更新,他以为身边的旧人早就换过一批了。可二十年后,这个人再次出现,还与自己的女儿谈笑风生,这实在是没法不令人多想。
童零已经把手里的桔子剥好了,她递到唐金成面前,可对方两眼发直,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如果不是床边的监护设备上还显示着数字,几乎都要以为他的生命体征全都停滞了。
“姑娘,你给我留个电话吧。”
安静了许久之后,唐金成说了这么一句。
点到为止,童零提醒着自己。她知道再逼迫唐金成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她没再多说什么,默然留下了电话。临告别之前,她又楚楚可怜地“哀求”唐金成:“叔叔,我实在是不想给您添麻烦,但确实是没别的办法;求您别让阿姨知道我来找您是为了这个事,不然万一她跟高程说了,我们家里的人肯定要闹翻天了……”
……
这通电话并没有让童零等太长时间。
“姑娘,我联系了一个司法的朋友,打着帮人办事的旗号,让他找了个鉴定机构。你明天下午能不能过来一趟,我把样本准备好了,以你的名义,找他们鉴定一下。”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潜藏的信息量却很大。鉴定机构,当然是做亲子鉴定的;唐金成自己肯定是无法完成这样的事情了,只能借别人之力,但又不可能将内情说与旁人听,所以只能借童零的名义了。
他肯定是难得地利用独处的时间联系好了这些事,然后偷着给她打了电话。
童零其实准备了很多种不同的方案,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唐琳和她的母亲身败名裂、“社会性死亡”,但她还真没想到唐金成居然会直接走到最极端的这一步。看来前面所有的铺垫真的是煽风点火得恰到好处,让一切极为顺利。
当然,这少不了唐金成妻子这些年以来的“不规矩”的功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曾经被她用来说童零的爸爸;如今,童零终于可以用回到她身上了。
次日,童零准时赴约。
她到医院的时候,鉴定机构的人还没到。唐金成要先把样本交给她,再由她交给鉴定人员——毕竟唐金成怕别人将这件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拿到装样本的容器时,童零愣了一下——一个小药瓶,还围着盖子贴了一圈医用胶布。这大概是唐金成仅有的比较方便弄到的东西,药瓶里装的大概就是指甲、或是头发这样易于获取的东西,他总不可能去直接跟唐琳说“我要做亲子鉴定,你跟我去抽一管血”这样的话。至于医用胶布,想来是为了封口之后防止调包。
他早就支开了妻子女儿,并且让童零陪自己坐一会儿,不要离开,然后等鉴定人员来了,当面把样本交给对方。说白了,他防的就是童零,即使此刻的他也许最信任的人就是童零。
……
过程简单,毫无波澜。
在唐金成的注视下,童零以自己的名义把样本交付,然后用唐金成从枕头下拿出的一沓现金付了鉴定费用。鉴定人员没有多问,毕竟这年头需要亲子鉴定的幺蛾子太多了,何况唐金成通过熟人关系打了招呼,人家也懒得八卦。
童零留下的联系方式是自己的,大概一个周之后她接到了鉴定中心的电话。
因为是唐金成托的关系,而且也不是为了打官司做司法鉴定,对方也就没有严格要求双方到场登记身份之类的,童零用的就是“丁灵灵”和“丁兴旺”的名字。
鉴定报告上,如她所愿,写的是“排除丁兴旺与丁灵灵之间存在亲权关系”。
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唐金成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没有任何愤怒、震惊,想来是早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
隔壁床的老太太不知是去做检查还是什么,整个病房里只剩下唐金成和童零两个人,童零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输液瓶里每一滴药液的声音。
“姑娘,谢谢你。”唐金成说着。
童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彻底丧失了所有的念想,她的心里也从某种角度被触动了。
但也只是触动一下而已,毕竟这二十年来,可没见过有谁为她身上那些人生留下的痕迹而触动过。
“说来惭愧,你帮了我,但我帮不了你什么。”唐金成叹了口气。
“叔叔……”童零面露急色。
“叔叔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我就算是骂她一顿,她难道就离开你那个对象了?说不定她就跟医生说,把我所有的药都停了,我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那我怎么办……”童零的眼睛又微微红起来。
“你听我一句劝,这样的对象,你就算和他结了婚也不可能安生地过上一辈子,还不如痛快点。姑娘,这个事儿你想开了,就好办。家里老人那里无非在乎的是个面子,你现在顾及他们的面子硬着头皮结婚,难道以后离婚的时候大家面上就好看了?”唐金成说话的语气异常地平和,是真的语重心长。
……
童零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真的红了。
她从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却被最亲的人给害得遍体鳞伤。
一个月之后,唐金成没能撑住病痛对他的折磨,在一个夜里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准备办理后事的时候,他的妻子没见有任何悲伤的神色,而唐琳压根连医院都没进,她去了外地旅游,等着过些天搬进她妈妈说的即将买下的大房子。
可在等待殡仪馆的车的时候,律师却比保险公司的人先到了。
这律师,唐金成的老婆见过,唐金成查出癌症晚期的时候,就曾经委托这位律师帮忙立下了遗嘱。
当时的遗嘱里,唐金成把所有的财产、包括店铺全都留给了女儿唐琳——从这个角度上看,他对妻子也的确没有多少感情。立遗嘱时,家里人都在场,对这份遗嘱的内容十分清楚。
但今天,律师手里拿出的这一份,却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将唐金成先生本人生前所有财产,全部捐赠给省肿瘤医院……”
除此之外,律师竟然还拿出了接受唐金成委托、代办保险受益人变更手续的证明,资料显示唐金成所有的保险受益人都变成了他本人,也就是说,这些保险金也全都会归到他的遗产当中。
“不可能!”
他的妻子疯了一样去抢律师手中的资料,口中嚷着:“他遗产都是给我家女儿的,你这是哪里来的假遗嘱!”
律师一边躲,一边说着:“女士,请您冷静,唐先生在几天前联系我们,委托我们律所立了一份新的遗嘱。根据现在的《民法典》,遗嘱以最后一份为准。当时立遗嘱的场所就在这个病房,您不在场,但我们有全程录像以及两位无利益关系的见证人。若您有异议,可向法院提出,我们可以提供所有资料作为证据。”
整层楼的人都被吵得受不了,许多人探头探脑地在病房外围观,从头到尾地见证了她的丑态。
第28章 童零的真相
如果时光能倒退,张萍——唐金成的妻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时钟的指针拨回到她与律师争执的时间点之前。
她一定会心平气和地、听着律师宣读完亡父的遗嘱,然后最起码假装大度地尊重他的遗愿,“高风亮节”地对医院表示感谢,说“这是应该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吵大闹地逼着律师当众拿出唐金成立遗嘱的证据,要求当众把录像播放出来。
她一口咬定是律师黑了心,勾结医院,要侵吞她家的财产;她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让医院吃不了兜着走。
也许心里面想的是:闹大之后,趁机还能从医院和律所那里讹一笔。
但她没想到律师真的从手机里调出了唐金成立遗嘱时的录像存档,并当众播放了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录像里,唐金成躺在病床上,虽然身体虚弱但神志十分清醒,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把遗嘱清晰地念了一遍,而后在结束录制之前多说了一句话:“张萍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不检点。跟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现在还是出去乱搞,连孩子都不是我自己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留给她们!”
虽然是手机播放,但因为围观的人全都满心好奇,谁都不敢喘一声大气,所以大家听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有几声差点脱口而出的感叹都被大家憋了回去。
“你放屁!”
张萍跳着脚指着律师手里的手机破口大骂。
“唐金成你个王八蛋!胡说八道!”
说着,她冲向律师,想要夺下手机:“你们这是诬陷!我要告你们!”
律师躲闪着:“张女士,唐先生在录像里说什么,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们的义务是保证他的遗嘱具有法律效力。至于您二位之间的纠纷,我们无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