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些复杂的心路历程,唐金成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一个几乎素不相识的小丫头,他不信这小丫头能拿出超出他最夸张的想象力的东西来。
但唐金成没想到的是,他这种淡定的态度,恰恰给了丁灵灵一颗定心丸。
……
什么样的人,在面对自己另一半可能出轨的信息时,能表现得波澜不惊?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但唐金成身体虽然已近油尽灯枯,心却未必,否则也不会在丁灵灵再次造访之时立刻支开女儿,还抢先发问,根本不像个“心死”的模样。
在之后的交谈中,他频频表现出一副“不想知道”“不想相信”的态度,却招架不住丁灵灵的眼泪,最后又说“心里有数”,这一切拧巴纠结的矛盾,已经向丁灵灵透露出大量的信息。
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地里,无非是他对一些事情故意选择视而不见,希望让自己最后的时光过得少些烦恼;何况,说的直白一点,那些支持他生命的氧气管、营养液,毕竟已经不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了;但当有人把鸵鸟的脑袋从沙地里拽出来,把事情推到眼前时,他居然这么冷静——
“看来他是真的心里有数,而且,可能已经持续很久了。”丁灵灵这样想着。
要知道,她的目标可不只是针对唐金成的老婆而已。
“这个是我想办法找人录的音……”丁灵灵把手机递过去,面对唐金成质疑的眼神,又补充道,“我知道,在国内私家侦探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但我也没别的办法……”
“姐,你真有钱,买这么大房子。”
“等我老公不在了,我就能换个更大的房子。”
“不找个老伴了?”
“不找,想跟谁耍就跟谁耍,耍腻了还能跟别人耍。”
“现在有人陪你耍么?”
“这不是有你帮我吗?”
丁灵灵并不知道原本的对话是什么样子,她也并不关心,无非就是高程打着帮忙看房、带着买房的幌子套近乎,表现得设身处地替对方着想,对方便推心置腹地把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让高程帮着规划。
但经过剪辑和高程的重新录制之后,这段在看房路上发生的对话,听起来就像发生在家里,而且是货真价实地调情。
丁灵灵当然知道内情,可唐金成不知道。毕竟上了年纪,对这些数码方面的技术并不熟悉,他也许也从电视电影里看到过什么伪造录音之类的东西,但他一定想不到会有人用在他自己身上。
丁灵灵看到他枯瘦的手臂在颤抖,毫无力气的手攥成一个并不严实的拳头,录音还没放完,唐金成已经把手机递还给了丁灵灵。
……
丁灵灵正等着他开口,突然隔壁床那边响起了声音。
“奶奶,吃水果。”
方才在卫生间的那个年轻女子端着一个小盆走出来,拿着一串葡萄递给老太太。
“快去,给大伙儿分一分。”老太太笑眯眯接过来。
女子又转头朝这边走来,丁灵灵也看清了她的长相:漆黑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鹅蛋脸上精致的大眼睛、高鼻梁显得十分清爽、干练,虽然发型不同,但气场却有点让人联想到《陀枪师姐》里的关咏荷。
“小姐姐,来,拿点水果,叔叔也一块儿——”对方一边说一边把盆伸过来,谁知一下子看到了丁灵灵的红眼圈,不由得愣住了。
“哎呀,别哭别哭,”她放下水果,从旁边的桌上抽出纸巾来,“好好的怎么了这是,你看叔叔这不是挺好的么……”
她会错了意,但他们两人谁都不会去纠正她,丁灵灵抿嘴笑了一下道了声谢。
大概是看到这边的情况,那机灵的老太太又招呼起来:“小姑娘,快吃水果,吃了你才有力气健身哪!”
话都说到这了,丁灵灵也不好再破坏气氛,点着头拿了个桔子,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叔叔,我给您剥个桔子。”
那边见她不哭了,便放心地岔开话题:“晓文啊,刚才那小伙子,有没有可能咧?”
“啊?啥可能?”姑娘一愣。
“啧,你说啥可能?”老太太嗔怪地瞪她一眼,“他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小崔吧?我看小伙子不错,蛮正派,人家还特意来看我们俩老太太。你俩发展一下呗?”
姑娘哭笑不得:“奶奶,这哪儿跟哪儿啊?我是怕您一个人照顾姨奶奶无聊,休息日来陪一陪,他就是同事顺路送我一下,您这操心操得……”
“同事咋啦?你这整天往犯罪现场跑,普通的小伙子不一定乐意啊!小崔也是警察,你俩互相理解,这不挺好嘛!”
“打住打住!”姑娘小步跑过去,拿起一颗葡萄硬是堵到老太太嘴边去,“我才刚毕业没多久呢,您琢磨这事儿也太早了点。”
“好好好……”老太太笑着把葡萄吃进去,看得出她是真疼孙女,啥都惯着,“要不你跟这小姑娘加个那啥,你们那叫啥来着?微信!你不是正愁没人陪你锻炼嘛,这姑娘也健身!我刚才看见她……”
“哎呦哎呦,您真是操不完的心。我这一忙起来昼夜颠倒,还时不时接触些犯罪的东西,人家说不定还嫌弃我呢!”她一边吐槽自家奶奶,一边歉意地向丁灵灵笑着,“小姐姐别介意哈,我奶奶总是这样。”
……
丁灵灵微微堵塞的鼻子和泛红的眼圈,掩盖了她在听到“警察”“犯罪”之类的字眼时,面部所出现的细微的不自然。当然,裴晓文也不是崔磊、石百乐,关注人脸上的这些细节不是她的专长。
有了这一打岔,丁灵灵和唐金成之间那有点压抑的气氛也变得很奇怪,唐金成胸口的起伏由急变缓,却并不开口。
“叔叔,我不求别的,就想让您劝劝阿姨……”丁灵灵只得继续先前的话题,“我还想跟高程继续过日子,您让他……”
唐金成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为怕隔壁的听到,刻意压低了本就不大的声音:“姑娘,先不说我该不该帮你,就算该,你觉得我能怎么帮你?没人帮忙的话,我自己连医院的门都出不去。再说了,我活了几十年的人了,什么没见过?你就拿着个录音、几张照片,再提点水果,我为什么要帮你?”
“什么没见过”,那就是变相地承认了他见过类似丁灵灵说的事,也从某种意义上说明,他已经对丁灵灵说的东西深信不疑。
就像传销、诈骗或是其它的洗脑套路,一旦通过步步紧逼的节奏将人带入了某个特定的思路上,没有外人的点醒是很难再跳出来的。可偏偏此刻的唐金成根本无法接触到能点醒他的“外人”,他的老婆正是让他陷入这个尴尬境地的人,也掌握着他后续治疗的命脉,他不可能去与之沟通;他的女儿,在他眼里压根就是个惯坏了的臭脾气小姐,正事上指望不上;而其他人就更不能去招惹了,他总不能告诉别人,在自己病重的最后的日子里,还戴了一顶绿帽子。
总有万贯家财、他也一分都带不走,老婆孩子可能也会在不久之后变成别人的,剩下的唯有一个旁人眼中还算成功的男人的尊严,这才是他心头最后珍惜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再推一把,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连这最后一点珍惜都保不住。
“叔叔,有个事儿……您得冷静一下……有个姓童的大叔,最近跟阿姨也有来往,跟您家的姐姐也有联系;这是我请的那个人无意间查到的,顺便还查到,据说这个童大叔二十多年前跟阿姨也曾经……”
第27章 亲子鉴定
“我年轻那会儿就想得开,你想生活过得好,一辈子就不能只有一个男人对不对?”
“现在想想当初都后悔结婚,结婚了就不能到处玩了……”
这两句,是丁灵灵见火候到了之后,一边说话一边放给唐金成听的。
唐金成的那句“我心里有数”,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一记大招绝对不会打到空处。他既然早就对妻子的行为“有数”,那就肯定会知道这些年妻子的来往对象有哪些。丁灵灵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过程,她甚至不确定这位“张阿姨”到底有没有过出轨行为,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替小三拉红线、教育出唐琳这样的孩子的女子,能是什么检点的人物?
既然这样,索性移花接木:她没法凭空编一个“出轨对象”,但她对自己父亲与这姓张的之间的往来可记得清清楚楚。
“丁灵灵”这个名字,是她根据捕风捉影来的信息,冒名顶替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当年的同学唐琳都已经认不出她就是那个总被欺负的、病恹恹的童零了,也许压根已经忘了这个人了,但她可不会忘记当年的每一个细节。
她眼看着唐金成有些涣散的两眼突然都瞪圆了,胸口鼓涨着甚至微微发抖。
火上再浇几滴油。
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唐琳,一个则是丁灵灵——也就是童零——自己的父亲,童正刚。画面中的两个人面上带笑,手拉在一块儿,那场面,看起来就像一对在聊天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