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大多在忙老闹以及孙龙山这两桩出了人命的案子,而弄清楚这个东子的情况,则是唐达交给崔磊的任务。
考虑到警方并不了解东子与“灰色正义”之间的联系,为了避免惊动目标,崔磊并没有直接去抓人,反而穿着便装,到了洪昌区的一家废品回收站来。
这回收站破破烂烂的,连招牌都落灰落得看不清字了,隐约有个“炮”字漏出来,也不知到底叫什么名字。招牌底下,大门敞开着,门口歪歪斜斜停些平板车、三轮车,有的上面堆着几乎望不到顶的废泡沫、纸箱,有的则已经卸空了。还有几个站在车边排队等着送进回收站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皮肤黝黑、手指皲裂,那佝偻着后背的模样真看得人有些心酸。
崔磊没做停留,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
一进大门,却看到一个老大爷正扯着里面穿着工作服的一个小伙子不撒手。
“你肯定是算错了,这些东西俺来之前都称过好几遍了,咋能才这么点钱?”
“大爷,你看看咱俩这年岁,我还年轻着呐,你都多大岁数了,这算账的事,要算错也是你算错,对不?”小伙子被扯得有点烦。
“不可能!俺干收废品的时候,你这破废品站都还没影子咧!你这算出来的,比俺在外头收的时候还少,这一车拉过来倒还赔三十块钱,你别想糊弄人!”老大爷的嗓门大起来了。
“你在外面收别人的,爱几个钱就几个钱,给多给少都跟我们这儿没关系,我这就这个价。你问问后面这些,都是常来的,都是一个价。”小伙子把衣服挣脱出来,态度也横起来。
崔磊停步打量了一下,这大爷倒是比外头排队的几个要长得结实些,腰不弯背不驼,精神头不错。他身边整整齐齐码着一大堆压扁捆好的纸箱,看样子估计要有两三百斤,运到这儿来应当挺不容易。
小伙子身边地上有一台老式的台秤,上头还压着一大捆纸箱。
崔磊一看便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不禁上前拍了一下那小伙子的肩膀:“兄弟,价可能的确没问题。但你用称的方法不对,这么称可称不准。”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指着台秤的旁边——那捆纸箱太大,两边超出了称台很多,加上捆得不太平衡,有一头直接拖在了地上。换句话说,这捆纸箱估计只有三分之二的重量压在秤上,另一部分被地面给分担了。
“咋不对?你还能称出个花儿来?不是送废品来的一边儿呆着去。”小伙子见崔磊面生、又两手空空,肯定不是干这个的,懒得搭理。
崔磊也不计较,直接上前提起那一捆纸箱,稍一用力,把整捆纸箱转了个方向,“轰”地一声立着砸在了秤台子上,转头说道:“你得这么称,把东西全都搁在上面才行,不然就给人家大爷短斤两了。”
小伙子脸色变了,一来因为这纸箱着实不轻,崔磊脸不红心不跳就给拎着还能转一圈;二来是自己的把戏被当面戳穿,心知这崔磊是来捣乱的了。
“你特么是干啥的?”
他声调一高,嘴里也不干净了,这一招呼,院子里几个穿着工作服的齐刷刷地都站起来,朝着崔磊围了过来。那大爷一见这场面,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有点六神无主地想拉崔磊,但又畏首畏尾地,不知如何是好。
崔磊倒是笑了,抬手去拍那小伙子:“兄弟,几十块钱的事儿,不至于吧?”
……
“几十块钱的事儿?”小伙子冷笑着,伸手去抓崔磊的手臂,“告诉你,这是看谁在这说的算的事儿,你给我啊——”
话没说完,他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声尖得刺耳的惨叫,众人看时,见他的手被崔磊捏着,反过来别在背后往上推着,疼得他踮起脚来,脸都哆嗦了。
“放手!”
“干什么的!”
“找死是不是!”
旁人骂骂咧咧地冲过来,崔磊单手一拽扯着那小伙子原地转了个圈,逼得谁都不敢靠近过来。
“几十块钱的事儿,你们打算扩大成多少钱的事儿?”崔磊撇了撇嘴,也有点动了气。
院子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打开了,一个瘦弱又矮小的男子奔出来,嘴里喊着:“吵特么什么呢!哪来的,跑我这儿来搅和!赶紧滚蛋!不然让你——”
正说着,他看到了崔磊的脸,不由得一愣,眯着眼又往前走了几步,彻底看清之后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哟!磊哥!”
男子一边招呼着,一边陪着笑脸、快步跑过来,还瞪着眼扫视了一圈,冲其他人嚷道:“干什么干什么!没看见是磊哥来了吗?一个个傻愣着,打招呼!”
其他人莫名其妙,但明显都是看他眼色行事的,面面相觑后蔫头耷脑地朝着崔磊一点头,院子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声音:“磊哥。”
那矮个男子一皱眉:“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大点声儿,让磊哥看看咱们的精神面貌!”
没等其他人再有所反应,崔磊已经挥手甩开了先前那个小伙子,顺手朝矮个男子那边一推:“少来这一套,该干嘛都干嘛去!”
矮个男子见崔磊不计较了,赶紧又陪上笑脸,摆摆手让众人赶紧散了,这才凑近过来:“磊哥,您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崔磊哭笑不得:“蔫儿炮,这有些日子没见,你还整出成语来了?”
被叫作“蔫儿炮”的男子挠挠头,咧着嘴正要答话,崔磊却突然严肃起来:“现在没旁人,我再警告你一次,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不要拿你混社会那一套来跟我瞎扯。”
蔫儿炮脸上的笑僵住了,显得有点尴尬,只好连连点头:“哎哎,好咧,崔警官,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跟你打听个人。”崔磊直入正题。
……
蔫儿炮本名郑辉,长得瘦小,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故而有这么个外号。他其实是崔磊的线人,就是电影里演的那种,混迹于社会上不起眼的角落,能看到听到一些警方接触起来不太方便的信息。
他以前是个街头掏包的,后来胃口越来越大、开始溜门撬锁,盗窃涉及的金额也开始变得离谱,直到犯在了崔磊的手里。这家伙的路子虽然不正,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不可救药之徒,还给自己定了什么“穷的不偷、病的不偷”之类的规矩;被崔磊教育之后,思想上也算是有了不少的改变,蹲了两年后出来,经崔磊的点拨,找了相对正经一点儿的营生挣钱,还成了崔磊的线人。
这废品回收站是蔫儿炮跟几个朋友凑钱搞的,他年龄最大、出钱最多,就算是当家的老大哥了。平日里接触得也都是些社会底层的人士,什么邪门歪道的都有,的确给崔磊在往日的案件侦破中提供过帮助。
“您说沙子东啊!我知道!就在开发区、洪昌这俩交界这一块儿,到处在工地上混事儿,哪开工就上哪凑热闹。”蔫儿炮一拍胸脯,言语间对这个“沙子东”不屑一顾。
“详细说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崔磊说道。
“沙子东,本名叫彭东,就是你说的那个‘东子’。”两人合作了几次,也算有些默契,蔫儿炮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着,“他就是倒腾沙子,罩着的工地必须用他的沙子。除了靠这个捞钱之外,他还拉皮条,手底下管着那么几个卖肉的。”
“还有呢?”
“还有啥?他……也不偷不抢,也没啥花边新闻……就是吧,好像……嗯?那个……”
“蔫儿炮!我警告你,别在我这儿装大尾巴狼!想抖机灵讨便宜,门儿都没有!上个礼拜东武路撬宝马那俩人,都是你教出来的,我今天可得敲打敲打你!”
“哎哟磊——崔警官,说哪儿去了,不敢……我这不是刚才一时没想起来嘛!这沙子东跟我又不太熟……”被拿住软肋,蔫儿炮立刻就蔫儿了。
“现在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他……蔫儿炮的语气有些犹豫,最后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还沾别的,就是你们队长最恨的那东西。”
……
“崔警官,磊哥,这事儿我真得喊您哥,我只是听说的,仅仅是听说而已。”蔫儿炮说的时候,凑得离崔磊特别近,真的是把声音压低到旁人全都听不见,“这个事儿,是与不是,您这当警察的神通广大,自己查去。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告诉过您……”
崔磊看了蔫儿炮一眼,那又鬼祟又纠结的神情作不了假,便点了点头。
这些做线人的,对这方面的顾虑肯定是有的。像方才围过来的那一帮废品站员工,恐怕也只知道蔫儿炮口中的这个“磊哥”不能惹,但蔫儿炮并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跟警察来往。否则一旦传开了,有些灰色的地下世界他就无法混迹了,甚至还可能引来一些地痞流氓找麻烦。
至于他说的“你们队长最恨的那东西”,两人都心知肚明,沾上的都是亡命徒。
崔磊又简单问了几句,又义正言辞地点了蔫儿炮一番,告诫他不许跟任何违法行为有瓜葛,这才转身离开。
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