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六要去拦那人,我觉得小六一个人未必能拦住他,就爬下梯子,关了手电筒摸到栅栏门口,一眼就看到小六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寸寸挪向火堆。
那人的样子被火光一照,我就看清楚了,这人穿着一身黄绿军装,头上扣着一顶钢盔,正是木屋狙击手的打扮。梦里的情境忽然就奔到现实,吓了我好大一跳,人都哆嗦了,背上起了一层冷汗。我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莫名其妙出来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队士兵,太过蹊跷,很有可能是谁穿了他们的军装出来吓唬我们的,想到这里,我的胆色就壮了几分,没那么怕了。
小六爬到距火堆还有两三米处,突然跳起来,朝那人冲去,我也从栅栏门后冲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小六压在那人身上,还没等我赶过去,那人便暴跳起来,一把把小六掀翻在地,小六跌倒在地上,用双臂把那人的腿死死抱住,不让他站起来。
有了这个时间空当,我已经冲到那人背后,只见这人身量高得吓人,比我们一般人高了一个头还不止,至少有两米以上。
我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背心,我这一踹的力量可是在部队踢沙包练出来的,爆发力很强,身体素质不行的人几乎能被我活活踢死。那人被我踹得身体一歪,倒在地上,我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
那人一身蛮力大得吓人,几乎要把我甩出去,好在小六死死抱住他的腿,猪头又从后面过来增援,跟我一起压着那人。
我们三个人压着他,他挣扎的力气反而越来越大,那人奋力一甩,我被甩翻在地,差点滚进火堆里。
我大喝一声,就要翻身再上,那人突然从猪头和小六身下站起来,一溜烟冲向栅栏门方向去了。
猪头大叫:“追—快追—别让他跑了—”
我爬起来就冲向木门,那人已经消失在木栅栏后面,等我追到射击垛口时,那人已经彻底不见影了。小六在后面大叫起来:“老板,别追了,有情况。”
我等猪头、小六过来,小六手里抓着什么东西跑到我面前,双手往我眼前一摊,说:“赵老板,你看看。”
我定睛一看,小六手上抓着一把一指多长的黑毛,我问小六:“从那人身上抓下来的?”
小六脸色很难看,说:“正常人哪有这么长的体毛?看着怪吓人的。”
我抓了两根长毛捏在手里,那毛发比人的头发粗多了,还扎手,显然不是人身上能长出来的东西。
我回忆起那人的样子,自始至终,我们都没跟他交过正面,这也导致此人的身份很是扑朔迷离。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人绝不会是牛小跳,难道在这原始森林里还有其他人?
那人逃跑时的样子我记忆深刻,绝对是个正常人,而非森林里的野物,可是什么人身上会长出这么奇怪的毛发?
猪头把周围照了一遍,没有发现那怪人的影子,小六突然表情严肃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和猪头急忙停止了动作。
小六小声说:“你们听—”
我倾耳细听,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机械的轰鸣声,那声音起初若有若无,慢慢就很明显了。
小六和猪头脸色惨变,几乎是同时说道:“这是飞机的马达声,又是那架小日本的轰炸机。”
猪头骂道:“日本人都投降多少年了,怎么还是阴魂不散,那架烂飞机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这么飞来飞去有完没完了?”
我的心里也惊骇到了极点,按照常识来说,那架抗日战争时期的96式陆战机早就在山谷里坠毁了,怎么会一直飞到现在?而且飞机在山涧上悬了几十年,发动机都早就生锈了,怎么还能发动起来?这完全是与事实相悖的。
飞机发动机轰鸣的声音由远而近,我把手电筒照向漆黑深邃的夜空,视线却被重重密叶挡住,看不到密林外的天空。我能想象到那架飞机从山谷中飞来,滑过密林的上空,正距我的头顶越来越近,此刻我恐惧到了极点。
正在我们三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水泥房子那边突然响起“轰隆”一声,我们被震得瘫倒在地,只见密林里滚出四团火球,被炸碎的树枝和石头漫天乱飞。
小六大叫一声:“快隐蔽,日本人投弹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滚到几米开外的一处灌木丛中,眼里全是刚才那一堆闪烁的火球和爆炸产生的漫天石木残渣。眼前的情景让我完全懵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喊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不是日本人的飞机,更不可能是日本人投的炸弹。”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这一情景与三年前那场战役何其相像,甚至连爆炸产生的火光,都有那场防御战的影子,那冲天的火光与从山脚下飞上来的炮弹多么相似啊,我趴在灌木丛里,眼前都是已经死去的战友们。心底的恐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我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气息。
老式轰炸机的轰鸣声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越压越低,我几乎能感觉到日本人的飞机正缓慢地经过密林上空。它距离我是如此的近,近得使我做好了炮弹随时落到我身上的准备。
猪头在另一边的树丛里大叫:“老赵,小六,咱们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直接搁一飞机在头顶上吓人,有炸弹你就丢啊!”
小六接声道:“猪头,你要冷静,这时候需要的不是莽夫,是智勇双全的战士,打倒敌人一定要能忍。”
猪头骂了一声“我呸—”就不再说话了。
不远处又响起一声爆炸声,我看到火光在我眼前一闪,灌木丛里野草疯长,挡住我的视线,头顶上的飞机轰鸣声迫使我不敢抬头。
小六又喊道:“猪头,你怎么没声了,炸死你没?”
猪头没答话,我顿时感到不妙,那声爆炸就是从猪头那边传过来,难道他出事了?
小六大叫道:“猪头,猪头,死了没有?”
半晌,猪头才答道:“小六呀,咱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战友,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抛弃你呀,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小六接了一句:“怎么不炸死你这头蠢猪。”
猪头突然叫起来:“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老赵、小六,出事了,水泥房子被炸开了。”
小六吃惊道:“啊,真的假的?”
猪头嚷嚷着:“出来出来,赶紧出来,藏在灌木丛里还没水泥房子里安全,水泥房子都露出口子来了。”
我探出头,看到藤条网后面亮着手电光,看来猪头已经过去了。小六冲我招招手,穿过水泥房子前的树林。我找到猪头的时候,他正蹲在爆炸废墟里发呆。水泥房子的一处墙角被炸出一个大窟窿,窟窿旁边堆着散乱的水泥片,水泥片竟然厚达半米,我心里暗自吃惊,这水泥工事建得真扎实。
日军的轰炸机还在我们头顶呼啸飞过,猪头冲我们招招手,先钻进了窟窿里,小六犹豫了一下也钻了进去,我跟在他们后面。
窟窿里面是一间封闭的房间,大概只有几十个平方米,小六突然冲猪头吼道:“猪头,你这头蠢猪,我们要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猪头一愣,摆开架势对小六说:“小六,你又抽风了?”
小六道:“你眼看着水泥房子被小日本炸塌了,你还引我们进来,你小子是真蠢还是脑子被驴踢了,林子里最明显的东西就是这栋房子了,你存心让我们送死吧?”
猪头正要说话,我拦住他,说:“窟窿不是从飞机上扔下来的炮弹炸的。”
小六拧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我说:“第一,这栋房子的结构非常坚固,能防空袭,一般炮弹根本摧毁不了它;第二,我看了窟窿的爆破点,有炮眼的痕迹,也就是说,是埋在下面的炮弹被引爆了,自下而上的爆破力才炸出这么小一个窟窿。”
猪头和小六面面相觑,我说:“刚才咱们都想歪了,树林里另有玄机,可能真的还有一拨人进了林子。”
小六道:“会不会是那个穿国民党军队军装的人?”
我摇摇头说:“说不好,我刚才注意到他们在墙角位置打了三个炮眼,炮眼的位置互相倚重,爆破角度选择精确。再从窟窿大小来看,爆破时使用的炸药药量,都经过仔细核算。实施爆破的人,肯定是专业人员。”
小六显得很忧虑,我又补充说:“他们的手法,像是部队里专门从事爆破的工程兵。”
“工程兵?”
小六的脸色变了,道:“窟窿是工程兵炸出来的?也就是说,军队也介入进来了?咱们找到水泥房子是误打误撞,这里这么怪异,是不是我们误闯了什么秘密基地啊?”
猪头不屑道:“小六你就是胆不肥,干不成大事,我简直要以你为耻了。既然来了,就不能怕,老大的尸体还没找到,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这事要传到江湖上去,咱们哥几个还不被小杂毛那帮人笑死,还怎么在山城立足?”
我想起周解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三年前防化营的战士在无人山区找到污染区之后,整个队伍就与总部彻底失去联络。一年后,集团军对我传达解除保密命令,如果参与爆破的人的确是我军工程兵,那整个事情是不是出现了转机,军内又对这个事情重新重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