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大汇报审讯结果的事情用不着任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石昊文同学从问询室出来就追着谭辉跑了。分局上上下下因为监区的案子忙的脚不沾地,任非脑子里胡乱地一遍遍过电影似的回忆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偶尔那么一两个念头从脑海中飞快一闪而过,让从中咂摸出味道的大少爷自己觉得很有道理。
这段时间一连串的大案简直逼着他的推理技能在实战中突飞猛进,他一边低头用手机飞快地把这些一时闪现的灵感和想法记录下来,以此防备着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重点给忘了,一边被肌肉记忆指引,没魂儿似的往他们办公室走。
还没进门,手机就响了。
关洋打来的。
来的正好,他自己不撞上来,任非也琢磨着待会儿要打给他去问一问。
“我听说你们调代乐山的探视记录了?”
如果不是上学的时候就认识关洋,太了解这小子什么样儿了,这种急切的口气一准儿得让任非给归类的到嫌疑人行列去,但是任非自己知道,关洋这人的行事做派就跟被牢牢约束在田字格里似的,太横平竖直循规蹈矩了。杀人?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啊。”即便是知道,任非还是生气。他知道关洋是代乐山所在二班的管教,犯人提的什么要求,都是从他这里往上报,对他们监区的印象导致对关洋的态度也受了牵连,他尾音下沉,硬生生扯出了一个十分不满的语调,“怎么着,那个出监探视的申请是被你扣下的?”
“……你可别瞎说啊,我好心好意当知情人给你汇报情况来的呢。”
任少爷从鼻子里哼哼一声,眼睛却亮了,“坦白从宽,朕恕你无罪。”
“我手下一共就管这么两个班,所以他们每个人的情况我都很清楚。代乐山家里的情况太特殊了,当时跟我说,回家探视的申请还是我指导他写的。”
“他填完是你亲手上交给领导的?”
“对。我亲手给的穆副。期间一直没回复,我还追过穆副几次。开始的时候穆副说还没回复,后来再问,他说上面领导没批。”
任非沉吟一下,“那你知道申请最后走到哪了吗?”
关洋:“那我不知道,穆副是我直属领导呢。他说没批,我也不好再往上了问啊……”
关洋知无不言,但最终代乐山那个申请书到底怎么回事,还是没有结果。
说完了正事,就随随便便的唠了几句没用的,也算是缓缓精神,清清脑子。但是没说上几句,他手机就又有电话进来了。
从耳边拿下来一看,任非立即挂断了跟关洋的闲聊打屁。
电话是谭辉打过来的,但说话的人居然穿越成了杨盛韬——
“任非啊,我跟你们谭队借了人,你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跟我到监狱去走一趟。”
………………
…………
任非坐在车上的时候还是懵比的。他欲言又止地坐在副驾上往后瞄了一眼,然而老局长完全没有领会精神,只坐在后座自顾自地问他:“前阵子,你私底下跟梁炎东见面的情况,跟我详细说说。”
“哦……啊?”任非原本就是下意识地给领导说话回个动静儿,可是等他回过味儿来,原本的语调硬生生地往上吊,同时难以置信地干脆扒着副驾的靠背半个身子都向后座拧过去,“杨局,好端端的,您怎么想起来问这茬儿?上次我去找您的时候您不是还提他如提起浑水猛兽吗?”
任非有点警惕,有点好奇,其中又夹杂了一点不明所以,他眨巴着眼睛看过去,心里想着,按照杨盛韬的习惯,这时候就该给求知欲旺盛的小辈指点迷津答疑解惑了。
可是这次他没有。
他似乎有心事,长着厚重鱼尾纹的眼角耸拉下来,带来一种非常严肃的、不怒而威的气场。
那气场是镇得住任非这只不服天朝管的猴子的。所以大少爷揉揉鼻子,从头到尾,把当时的情况跟他们老局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杨盛韬一言不发地听完,车子等了一个红灯之后,才开口,讶然道:“失语症?梁炎东哑巴了?”
“嗯,”任非拧着身子拧累了,干脆也不管什么领导面前得不得体了,他扳正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前面的路,也没考虑杨盛韬看不看得见,就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几次交流,他都是靠写的。要不然,也不会在监仓里留了个笔……最后还成了凶器。”
任非前前后后这么一说,对于为什么梁炎东会突然跟审讯的刑警要求见自己,杨盛韬心里也就大概有了个谱儿。
——这是因为监狱杀人案已经威胁到自己了,没法在独善其身,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自救。别人梁炎东都信不着,所以跟审讯的警察递话,说希望能见自己一面。
而对于梁炎东要见自己的请求,其实他可以不来,但却又不能不来。
可以不来,那是理。
至于不能不来……那是情。
但是为了提防着待会跟那个满肚子都是鬼心眼儿的混账相互算计着推太极,所以他他临时把任非带过来,主要是因为任非大概是这三年来,公安系统中唯一一个跟梁炎东打过交道的警察。从任非的嘴里,他能大概对过了三年狱中生活的梁炎东有个大概的勾勒。
老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刚知了彼的杨盛韬属实没有想过,梁炎东竟然哑了。
那个当年在法庭上舌灿莲花,凭着一张嘴救下过多少冤屈被告人的梁炎东,因为入狱,所以不堪打击,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把自己憋成憋成哑巴了?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
你们想听老梁开口说话嘛?
听到请回答。
作者一脸认真地说……
第50章 开口…
杨盛韬临时借了监区长的办公室。
警方怀疑十五监区内部管理人员参与犯罪,市里正式的批文已经下来了,十五监区相干人等配合警方调查,尤其想副监区长穆雪刚这类跟死者又间接联系的人,为了避嫌,这几天都没来上班。
办公区一条平时就老气横秋的外走廊,此刻几间办公室锁着门,显得更加冷冷清清。
饶是如此,杨盛韬还是留任非和另外带过来了两个人守在了办公室外面。
梁炎东被狱警带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任非倚在外墙护栏上,嘴里叼着根烟却没点火,两排牙齿咬着过滤嘴,跟个刚长牙的小耗子似的,反反复复的磨。
任非显然也看见他了。他看见男人的仿佛漫不经心却让人没法忽视的眼神从他嘴唇上一晃而过,怔了一下,才在梁炎东快要进门前拦了他一把。
梁炎东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偏了下头,任非叼着烟在自己身上摸了一把,翻出来个烟盒,连着打火机一起递给了戴着手铐的男人。
这么个动作,倒是让梁炎东微感诧异地轻轻挑了下眉。
任非把嘴里快咬烂糊了的烟拿下来,朝梁炎东十分熟稔又不甚在意地勾了下嘴角,“你犯烟瘾吧?拿着吧,杨局戒烟呢,你管他要肯定没有。”
朝气蓬勃,染了点故意不把自己当正经人的痞气。
看他的眼神是平等相交,没有把他当成犯人看。
梁炎东微微撩起的眼皮儿从任非脸上转到他手里的烟盒上,伸手接了过来,朝任非点了点头,开门进去了。
在他身后,送人够来的王管冷眼瞧着,上下打量了任非一眼:“老弟跟梁炎东挺熟的。”
“是啊,审案子审出感情了。”任非成心恶心人,皮笑肉不笑地从同事那里又借了火,终于把他那根快嚼碎了的烟点起来,抽了一口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不过可当不起王管教您的‘老弟’,跟您不熟。”
梁炎东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回身关上门,把任非开满了嘲讽技能的挤兑关在了门外。
再转身,杨盛韬坐在离办公桌不远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老局长表情深沉,多年坐镇凶案现场练出来的不苟言笑的严肃中透出一丝审视,那线条紧绷而微微下垂的嘴角,甚至酝酿出一把并不明显的火气,此刻正因为梁炎东的出现,而愈演愈烈。
“……”梁炎东走到杨盛韬跟前,隔着桌子,跟他微微欠了欠身,抬眼的时候,既不是面对审讯刑警的冷淡漠然,也不是跟狱警周旋时的含蓄隐忍——他身上能收的气场都收敛得差不多了,沉静谦和的脸色,那是晚辈对师长的态度。
杨盛韬冷眼瞧着他,“说,还是写。”
果不其然,梁炎东的眼神落到了茶几上那个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上。
有一瞬间,老局长的表情是十分复杂的,“真哑了?进监狱受刺激,连话都说不出了?!”
梁炎东站在原地,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落在纸笔上再也没动过,这是明摆着打定主意了的态度,但是一直在等他回应的杨盛韬一看他没否认,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其中的猫腻儿。
在法庭上跟人唇枪舌战,为了搜证据套口供,嘴里跑过的火车围起来能绕地球三圈的梁炎东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他不会跟被他所信任的“自己人”说谎,有些事情真问到点子上,不能说,他就沉默以对。